荷叶饼上齐,我还未出手,南正安已眼明手快地上前,卷了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一条递到我手里。
真是不习惯诶,顿时羞色满脸。
这个人,非要当这些个大男人的面这么宠我吗?
给我条地缝钻好了。
自我调整心态,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一定要冷静’。
于是冷静的结果,是忙不迭地趁他喝了一杯后,递过去新卷好的一条去。
可他更过分,居然不接。
带着微醺的醉意,张口就我的手咬住,三口两口吃得津津有味。
我真是坐不下去了。
感觉一众男人的眼光,都在火辣辣地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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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紫涨的面皮打回红润的原型,一眼瞥见邻座大厨手中正片着的烤鸭,想起那段关于馕的爱情,不由心生感慨。
“你看看那烤鸭,样子实在好看,丰满又完美的体形,颜色也那么漂亮,金黄的皮带着油亮油亮的光泽,香味诱人,让人看着就垂涎三尺。”
“吃第一口时,三月不知肉味的人满口肉味、口舌生香;吃第二口时,就觉得腻了。”
“就像有钱人的爱情,看着让人眼热。可身在其中,又有谁知道它的腻味?”
所有人都是一愣。
这个话貌似没法接,也没人能接了。
依拉汗瞪眼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想了一霎,突然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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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你喝饮料,我敬你一杯酒。”
我慌忙举杯迎上。
依拉汗几杯酒下肚,显然情不自禁,眼里闪着泪光。
“嫂子,南哥对你的心,听说过的弟兄都心知肚明。我再跟你说个故事吧?”
心下也知道自己无意间有说错话的嫌疑,当下也不敢看南的表情,静静坐着说。
“你讲。”
“一见面你就问那鹰,那只鹰是南哥的命根,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转头看他,他也放下酒杯,正坐凝神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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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是世界上最长寿的鸟类,一般可以活到七十岁。但实际上,它在四十岁左右的时候,就开始考虑要重生。”
“重生?”
“是的,因为它老了,尖喙变得又长又弯,几乎弯到胸脯。爪子开始老化,抓不到猎物,羽毛越长越多,翅膀越来越重,飞都非常吃力。”
“这时的鹰有两种选择:等死或者重生。而重生是相当痛苦的,”
他扫视一眼众人的聚精会神。
只有南正安、故事中的人,静静地往杯中倒了一杯酒。
“重生是个孤独的过程。它要努力地飞到崖顶,在悬崖上筑巢,并停留在那里,再不能飞,整个过程是在饥饿的状态下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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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用尖喙狠狠地击打岩石,直到完全脱落,然后静静地等待新喙长出来;而喙长出后,它会用来把爪子上老化的趾甲一根一根的拔掉,鲜血一滴一滴的洒落;当新的趾甲长出来后,它便用新趾甲把身上一根根的羽毛拔掉……”
“直到几个月以后,新的羽毛长出,它会重新开始飞翔,重新再过完后来30年的岁月……”
学文的人,容易被自己的想象感动。
鹰本身的故事让我唏嘘不已,但是这跟南大人有什么关系?
“嫂子你知道为什么南哥给它取名叫天然?”
依拉汗的眼睛早已对上了我。
这个问题,我焉能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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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跟南哥真是有缘,那简直是如影随形。南哥出门,它是一定会跟着飞的。你想想,一只野性十足的鹰,跟着他的马在草原上顺风疾飞,一声呼哨立马下来,这种人鸟之间的灵性,在戈壁沙漠的荒郊僻野都是极少见的。天然翱翔长空,亦善于搏击,即使与人为敌都不曾惧,勇猛异常。还曾救过南哥,有次甚至啄瞎了对方的一只眼睛。”
“但跟南哥两年以后,它一样将面临四十岁的重生。这样就有一个问题:是放它走去重生,还是留它在身边老死。”
爱之深、欲之切。
我心下一颤,忽然想起些什么,不由低头凝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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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轻地从桌下攫住了我的手。
“南哥想了好几天,每次都看着它说舍不得。重生的过程太痛苦,他不知道天然究竟能不能度过。它是被驯过的鹰,已经失了很多野性的本能。
南哥为了养好它又让它保留野性,可是下了不少功夫。但天然终归要面临种族的归宿。而且,不是所有的鹰在历尽那些苦难之后,可以成功重生……”
我真的很想知道,他是怎么做的。
他会放手?还是要永恒的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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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大了眼睛盯住了依拉汗,他正微笑地看着我。
“南哥最终说了一句话让我记到现在:天然就像我心里一直在爱的那个女人,她喜欢自由自在,这就是她与众不同的野性。”
“天然不能死在我的手里,它只能活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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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拉汗的语气里有着深深地感动。
“是男人就应该像这样,能舍能弃。后来南哥放了天然,天然也懂灵性,自己飞上一处陡峭悬崖,孤单地去了。我们都不知道它还会不会回来?究竟有没有可能活着?
南哥那些日子只要有时间,就会四处寻找。有很多陡峭的山崖根本人力难及,可他只要上得去,就一定会上。”
他用敬佩的目光看着南正安,“南哥那阵子真像丢了魂,整个人消沉了好多,有次我们晚上看着月亮喝酒,他忽然问我,”
“为什么要放手?如果不放手,是不是还可以给它立座坟,想它了可以对着那坟冢说说话、喝喝酒,也好过这样让它孤单地飞了,连影子都再也看不见?”
“那是我第一次听南哥聊起你,他那时心痛得直哭,”
依拉汗坦然地看一眼南,他的视线低垂,不拦、也不鼓励伊拉汗继续。
但故事说到这里,我显然是最愿意听到结尾的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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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心里,天然就是你。那年他先放了你,让你离开了,却成为他那时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他想你,害怕时间长了把你的名字忘掉,于是就在各种心爱的东西上留你的名字。天然就是如此,他爱它入骨,睡觉都用它陪着。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犯同样心软的错误,但是对天然,他再一次放手,却再一次受伤、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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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正安对往事似乎心有触动,松开我的手,拿起了酒杯,沉闷地仰脖一饮而尽。
心里被莫名沉痛的感觉涌得满满,不由自主地伸手,将手软软地放回在他掌中。
他轻轻扭头,对上我的双眸中暗含一丝惊喜。
依拉汗不知对这幕是否看在眼里,突然改变的演讲风格,语调兴奋起来,极有渲染力。
“找了好几个月都没有找到,可是突然有一天,天然自己飞回来了!依旧勇猛异常,穿云破雾、神气非凡。
见到南哥,它是一瞬间就俯冲下来,特别温柔地落在他肩上。大伙儿全惊呆了,南哥当时,……如果我没记错,是激动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对吧?”
南稍稍抿嘴,显然内心乐不可支。但因握着我的手,也没起意附和,只点点头,含笑看着我。
“南哥就是那年决定去美国的,这是天然对他的启发。他一边想去美国,一边想去找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南哥不信佛,不信教,但他有信仰。他的直觉就是信仰。他说‘这是好兆头:天然会回来,冰然一定也会回来’!这是他离开时的原话。”
我的脸倏忽火热起来,接下来的故事,已不用依拉汗点拨。
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他身边。
虽然我们之间看上去有那么多障碍。
但是仿佛面对这痴恋,任何事都是可以让步的,任何错都是能被原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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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他的手机突然响。他放开我的手。
“喂?志刚。”
听到这名字,除我之外,全桌人一脸戒备之态,让我不由暗暗诧异。
他面容沉静听着话筒,简短答应几句,挂了电话。
志林目光越过我,直直注视他的神色,“怎样?”
“志刚安排克伊木去了玄凯,要我们过去。”
真是训练有素,除了我和他,所有的男人都站了起来。
他站起身,高高地弯腰下来看我,暗含笑意。
“那天没跟你跳舞,你吃了一肚皮醋,今天我好好补偿……”
我脸红地瞪他一眼,他已一把拉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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