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殖土混着骨粉的气息扑面而来。苏璃从尸堆中爬起,后背葬魂花的根系已穿透皮肤,在肩胛骨处绽开朵血肉模糊的花。客栈废墟上覆满荧绿色苔藓,每踏出一步,苔藓下就会浮现出暗红的脚印——那些脚印只有前半截,脚跟位置钉着生锈的箭镞。
“甲申年腊月初八...”她踢开半块焦黑的匾额,露出底下刻满殄文的界碑。碑文记载着明崇祯十七年阴兵过境的惨案,落款处盖着客栈老板的骷髅印。当她的血滴在碑面时,苔藓突然疯长,组成幅动态的壁画:穿札甲的士兵在客栈前自刎,血渗入地脉形成最初的七口镇魂棺。
废墟深处传来金铁交鸣声。苏璃循声摸到残存的地窖口,发现坍塌的梁柱间卡着具明代武将的尸骸。尸身胸口插着柄断剑,剑格处镶的八卦镜映出她背后站着个无头鬼卒——那鬼卒手中提着的头颅,竟与药材商腐烂的脸完全一致。
“生人勿近!”鬼卒的头颅突然开口,断颈处喷出腥臭的黑血。苏璃挥动桃木钉刺穿八卦镜,镜面碎裂的刹那,整座废墟剧烈震颤。地底传来万马奔腾的轰鸣,青砖缝隙渗出粘稠的血浆,渐渐凝成八个篆字:阴兵借道,活人避煞。
左眼突然刺痛难忍。苏璃用积水当镜,看见瞳孔里长出细小的根须——葬魂花的菌丝正在眼球后方蔓延。当她试图拔除时,耳畔响起画尸匠的警告:“根须入脑之日,便是你成棺椁之时。”
为压制寄生速度,苏璃重返溶洞血池。池水早已干涸,露出底部交错的青铜锁链。每根锁链都拴着具风干的古尸,从服饰判断竟有战国巫祝、汉代方士乃至唐代堪舆师。最中央的巫祝手中握着卷竹简,简上血迹组成了苏氏族徽。
“...周赧王三十七年,巫咸氏以苏女为牲,封邙山尸气于此。”竹简记载的真相令苏璃战栗。原来客栈所在竟是战国时期的祭尸坛,苏氏先祖作为守棺人,血脉早已被诅咒污染。而每百年献祭的嫡女,实为修补当年巫咸氏设下的封尸阵。
岩壁突然剥落,露出嵌在其中的青铜祭器。苏璃认出那是曾祖父《殓妆十忌》中记载的“尸瘟鼎”,鼎内残留的骨灰里,混着她前六世被剥下的指甲。当葬魂花根系触及骨灰时,鼎身饕餮纹突然转动眼珠,吐出张人皮制成的阴兵帖。
人皮帖上的朱砂小楷还在渗血。苏璃展开这卷“阴兵名册”,发现每个名字都对应客栈里某个存在:药材商是崇祯年的逃兵、客栈老板是巫咸氏的后裔、老妪则是汉代被殉葬的巫女。最后一行空白处,葬魂花的菌丝正拼出她的生辰八字。
子时的梆子声在废墟上空炸响。苏璃听见铠甲摩擦声由远及近,无数半透明的鬼卒从地缝中爬出。它们拖着残缺的肢体,在废墟上排出明代军阵。当为首的骑兵举起锈迹斑斑的狼牙棒时,她突然发现这些阴兵都没有影子——它们的“影”被钉在了客栈原有的招魂铃上。
“交出阴兵帖!”骑兵的战马喷出青绿色鬼火。苏璃转身逃向血池,背后的箭雨却射穿岩壁,露出隐藏的战国祭坛。坛中央立着九根人骨桩,每根桩顶都摆着苏氏女性的头骨。第七根空桩突然裂开,涌出沥青般的液体,将苏璃的双脚牢牢粘住。
葬魂花在这瞬间疯狂生长。根系刺入祭坛缝隙,触发机关露出底下的青铜匣。匣中羊皮卷画着巫咸氏当年行刑的场景——被献祭的苏女穿着与她相同的嫁衣,心脏位置插着柄刻有“破煞”二字的玉匕。
玉匕出土的刹那,整座山岭响起百万冤魂的哭嚎。苏璃握紧匕柄,看见刃身上浮现流动的殄文。当她用尖端划破葬魂花根系时,脓血喷溅处竟显出条密道——通道两壁用人骨砌成,每具骸骨的天灵盖都刻着苏氏女性的名字。
密道尽头是间圆形墓室。四十九具水晶棺呈螺旋状排列,每具棺内都封着个穿嫁衣的苏璃。第六具棺材裂着细缝,脓血正从棺内渗出,在地面汇成卦象。当苏璃伸手触碰卦纹时,所有棺材突然开启,尸体们齐声呢喃:“替我们活下去...”
玉匕在此刻变得滚烫。苏璃将其刺入心口,剧痛中看到幻象:巫咸氏大祭司将玉匕插入祭品心脏,鲜血激活了地脉封印。而此刻她的血正沿着玉匕纹路游走,逐渐拼出完整的破阵咒。
墓室穹顶开始坍塌。苏璃在尸群中奔逃,身后传来阴兵统帅的咆哮。当她跃出盗洞时,玉匕突然脱手飞向夜空,化作流星坠入客栈废墟。大地在轰鸣中裂开巨缝,吞没了整支阴兵队伍,只余那张阴兵帖飘落在地,苏璃的名字已被血渍彻底覆盖。
黎明前的废墟上,苏璃用残存的桃木钉掘坑。葬魂花根系已蔓延至脖颈,每次呼吸都带出血色孢子。当她要掩埋阴兵帖时,那张人皮突然裹住她的手腕,显出新字迹:“甲子年冬至,七棺重聚。”
山风卷来张泛黄的纸钱,上面是曾祖父的笔迹:“玉匕镇煞,人烛引魂。欲破百年局,需集七世身。”纸钱背面用尸油画着地图,标注着另外六处镇魂棺的位置——最近的就在苏氏祖坟。
苏璃剥开左臂溃烂的皮肤,将阴兵帖塞进血肉。葬魂花的菌丝立刻将其包裹,在皮下形成新的刺青。她望向祖坟方向,那里的夜空泛着不祥的红光,仿佛千年前的人烛仍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