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主......”艾弗里抬起头,支起身体来,眼神里带着微弱的希冀。
他也可以不奢求爱,事到如今他只希望不被放弃。
但只是一瞬间他就认出来,这不是卡特的身形。他混沌的大脑一下清醒了,正事不可能在这个点做,“你是谁?想干什么?”
清醒之后感官回笼,他在夜色中看清了那个身影的面目,只戴着白骨一般的面具,眼眶里嵌着红色的某种宝石。
额骨中央有第三眼凹槽,里面嵌着一颗珠子,像黑洞洞的眼球。那颗头骨面具上遍布深红到渗着黑的纹路,仿佛整张脸快要腐烂,有液体往下流淌。
往下只有一片长袍,看不到身体形状。
艾弗里惊出一身冷汗,他恶心得想作呕,下意识地想要虫化攻击,刚刚有所行动就立刻被一股极其强大的雌虫威压震慑住,让他几乎动弹不得。
这是谁?他的大脑又陷入混乱,这是一只雌虫?不,他感觉不到,从这只虫身上没有威压,还有一只虫在暗处......
那头骨面具看着他,从喉咙里滚出两声低沉而怪异的笑声。
“业火自内起,非由外火生。”那虫走近了两步,步履僵硬缓慢,行进间发出骨骼碰撞的咔咔声,“你该反省。”
艾弗里没有任何反抗的手段,紧贴着墙,对上那腐烂尸骨一般的脸,精神几乎要崩溃,他听不懂什么业火,只听到了什么反省,一瞬间如同触底反弹,所有的不甘和怨恨都要爆体而出,抱着头尖叫,“凭什么?凭什么是我反省?”
“凭什么都欺负我?!”
“我想活得更好又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这都杀不死他?!凭什么就要我失败?”
“凭什么要我承担一切?”
他的问题太多了,又太单一,“凭什么”这样的问题,往往都是最不得解答的。
艾弗里尖叫嘶吼着,而那具头骨面具只是看着他,居高临下,古井无波。
他哭喊得累了,只觉得浑身都疼痛,再一睁眼,那面具仍然在眼前,而他们全都被包围在火光里,跳跃的火灼烧着他的衣物和皮肤,在疼痛蔓延的同时他听到滋滋声,鼻腔里灌进烧焦碳化的味道。
“你怎么敢......”艾弗里惊叫,但他现在是真的动不了了,烟雾和火将他牢牢裹住,他只能从被热气扭曲的视线中看见那个身影开始跨步、跳舞,舞姿扭曲而妖异。
他听见轻柔如鬼魅的低吟声,骨饰碰撞也如诵经,在被火焰吞噬的世界中也如此清晰,“荧惑南指,赤文北悬。六天故炁,九丑伏愆。”
“玉京有命,考校罪簿。魄为薪橛,魂作燔烟。”
太痛了,艾弗里已经无法思考是谁,太痛了,他能清醒地感觉到每一片皮肤被烧焦,皮肤组织一点点被侵蚀破坏,滚烫的浓烟烫伤了他的喉管和肺部,好像自己的灵魂都要烧成灰了。
他看着自己的肉身一点点腐烂,露出阴森的白骨,变得和那个面具一样,只能发出不明意味的嘶嘶声。
那只虫越来越近,直到立在自己身前,修长的手轻轻扶起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与那张可怖的脸对视。
“三景沉沦,八难缠延。无明翳障,宿业牵联。”那只手的主人说,声音很温柔,在月色寂静和地狱般的火光中诡异又庄严,“你该反省。”
艾弗里终于哭了,他再也不知道自己是痛苦还是委屈,也分不清自己是在恨谁。
他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被烧死了,在对未知与死亡的恐惧都达到顶峰的时候,他的最后的一个念头竟然是,他的下巴从未被如此温柔地托起过。
在火光的侵蚀里,他终于开始反省自己可笑的、玩物一般的一生。
卡尔文和楚陵光正支着下巴,看着实时传来的监控。
楼双信已经离开了,但艾弗里只是跪在地上开始尖叫大哭,随即被闯入的军雌摁住,强行打入镇定剂。
那些火焰他们看不见,也不知道艾弗里眼中的楼双信是什么样的,只是那个面具做得够离奇,加上那个不知名的舞步,在静悄悄的夜里,让他们都无端出了一身冷汗。
最后楚陵光脑子里只想出一句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楼双信或许就是这样看待众生的。
哦,维尔西斯除外。
卡尔文没说话,只是沉默不言。这一段监控不会有他们以外的任何虫看见。
这只虫很可怕,卡尔文越来越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甚至很庆幸楼双信肉眼可见的对权力没有任何兴趣。
楼双信的优势太大了,他的一切对绝大部分虫都是未知的,但他却可以看到无数个命运,仿佛站在主观与客观都干涉不到的第三方,戏弄着这个世界,傲慢又孤独。
很早他就发现了,遮住下半张脸,楼双信的眼睛并不会笑。
除非看见了心上虫。
爱啊。卡尔文很不合时宜地想,这应当是爱吧。这样空洞又混沌的虫也渴求爱,也会被爱留下吗?
“你在想什么?”楚陵光冷不丁开口,卡尔文转头,看见了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卡尔文愣了愣,随即移开视线,说,“我在想......今晚睡前的奶还没有喝。”
在这一段监控结束后,维尔西斯很迅速地带着楼双信离开,后者第一件事就是摘了面具,抬手就烧了。
“我还没仔细看过。”维尔西斯有点遗憾,他还挺好奇的。做的时候楼双信就藏着掖着不给他看。
“别看。”楼双信轻声说,“这个不好看。”
维尔西斯仔细看了看楼双信的神色,看得出雄主真的很不想让他看到,烧也烧了,也就不追问了,自己转移了话题,“艾弗里会怎么样?”
楼双信笑了下,“那就看他自己了。我不会用害虫的邪术,吓到他的是他自己的贪嗔痴念。怖相并非为恐吓,而是震慑内外魔障。业火干枯,则苦海永熄,是否解脱也只靠他自己。”
说到底,因果循环罢了,亦是拯救自我,渡魂解难的一种,只是过程太过痛苦。
若不是对他的雌君下死手,一般虫他才懒得管呢。以后他还会给卡特准备更有意思的。
亲自给做这样阵仗的法术,本当是他们的荣幸。
维尔西斯似懂非懂,歪头看着他。
“别想了。”楼双信也没打算多解释,歪着身子就往他身上赖,“我累,我之前才熬了大夜呢,想回家。”
“雄主辛苦了。”维尔西斯立刻被转移注意力,艾弗里怎么样都随他去吧,他雄主都说累了。
刚才他远远在暗处守着楼双信,用威压震慑住艾弗里,不给对方反抗的机会,当然后来对方也完全无法反抗。
他没注意艾弗里到底怎么样了,只是在他眼中,梦里的国师又和他的雄主再度重合,让他的心又高高悬起,直到楼双信摘下面具笑眼看向他,那颗心才落回实处。
烦死了,早点判刑就好,大半夜的还要他雄主出苦力。
楼双信看着自己雌君满脸严肃,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得太明显。
他挺得意的,瞧瞧,明明仇虫就在近处,还叫成那样,哪怕他今晚造型不大好看,全程他的雌君眼里还是只有他一个。
楼双信凑过去贴贴他的脸颊,看着我吧,注视我吧,一直这样就好,我什么都会为你做。
维尔西斯扶了下他的脸,扭头吻了一下,有点担忧,他记得雄主做这些事很费精力的,本来这阵子也忙,更急着带他回家了。
楼双信看见他真心实意地担心自己太辛苦了,决定隐瞒自己之前熬大夜是因为跟机器虫打牌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