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的错”简单五个字。
却从没有人告诉他。
秦子璎当然知道这一切不是他的错。他来到这个世界时原主已经没了气息。他也会为这孩子还没来得及给这个世界发出一声声响就匆匆离场而惋惜;也会为自己占了原属于别人的位置而愧疚。可他没有办法,他无能为力的被动接受,不知道缘何而起,更不知如何善终。
他当然知道一切不是他的错,这个时代医疗水平并不发达,女性凡生育往往都是要去鬼门关里走一遭的,如果可以他当然希望这一世能得到母亲的疼爱,只要如愿他一定会当个世间最听话的小孩每日承欢膝下孝顺懂事,他发誓自己会让母亲的脸上永远都挂着笑容,不让她为自己感到一丝烦心。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错。他被动的来到这个世界,无论是作为穿越者还是重生的人,他都对周边的一切感到陌生。对这个世界他还说不上喜恶,像是一个不得不寄宿在不熟的亲戚家的孩子,他努力的不让自己行差踏错,却没有一点归属感。像行走在云雾中,每一步都实打实的踩了过去,却每一步都觉得虚无,身边的事明明就这么真实的发生着,可他参与其中却没有任何实感。他还只是一个旁观者,看着台上的精彩戏剧偶尔共情、偶尔跟着别人即兴表演、友情客串,却从来不算是剧中人。
上一世的朱自英好像原本不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披上了孤寂又自傲的壳。
是在孤儿院时把自己精心准备了很久的画送给朋友,却看到几天后那孩子由于艺术天赋过人被画家夫妻收养?还是高中被刚好心动的男孩表白,还来不及悸动就在一周后自己一人因为‘行为不端’被送上全校的公告栏?又或者从来不是因为某件具体的事,而是一件一件的失望堆积的太久,他记不清,也不想仔细回想。
那些毕竟都是上辈子的事了,那么那么久了。
不去被选择就不会被挑剩下,不付出就不害怕被背叛,不喜欢任何人也就不在意被不被他人喜欢……
可他又是心软的,他心疼女人的离世,也想常去祭拜,又或听别人和他说一说母亲的年少往事,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鲜活的生命。可祖母说他八字太弱怕惹阴气每次祭扫都不带他去,府里也找不到一点她存在过的痕迹,只剩那株红梅突兀的在寒冬深院中独自盛放。
八年了,连自己母亲的墓地什么样他都不知道,秦子璎只知那是在城外庄子的梅林里,所以只好让芝儿去帮忙祭扫,而自己只能去院子里的梅树下偷偷祭拜。愿梅树有灵互通消息将自己的思念传达,愿她已往生极乐、此生安康。
……
你知道鸡蛋是白的对吗?
可如果周围所有人都说:“那明明是黑的啊!”
你还会坚定的相信吗?
秦子璎坚强,却好像又没有那么坚强。他从不认为这些是他的错,可秦枫明的疏离太明显,周围人又那么默契只字不提,就连圣上的偏爱都是因为顾念他的生母……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无声的提醒:他的命是以杀死一个女人为代价才换来的!
一个孩子的降生本是喜悦和幸福交叠,如今却像是寄生的藤蔓独自茁壮后杀死宿主般残忍。
他多想有个人来告诉他“这不是你的错”告诉他“别听周围的杂音,鸡蛋就是白的。”
可那么久始终没有人来。
现在,秦昱清来了,带着他那不算好吃的汤面,带着‘白鸡蛋’坚定的向他走来。
秦子璎记得他原本是笑的,可现在怎么却是满面泪痕。
秦昱清自诩天不怕地不怕,却最怕女孩儿掉这金豆豆,以前妹妹还在时,无论多么过分的要求,只要她一哭自己就没有一点办法连忙答应。
如今见秦子璎哭了,更是手足无措,把自己从进门到坐下的所有过程全部脑内复盘,生怕是自己哪里做错,才惹得这大小姐哭一场。
秦昱清不解“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就面有点难吃。”
“啊?”吃面那不是一刻之前的事吗?而且就算是不好吃总不至于哭吧!可两人关系微妙,他实在是不好深究。
“没事”没有芝儿在身边递帕子,秦子璎索性拿手在脸上胡乱一擦“陪我去个地方”又拉着秦昱清的衣袖向外跑。
秦昱清跟着她往外跑,一边想问去哪,一边皱眉的看着那小手上的泪水鼻涕都抹在了自己衣袖上。
两人到了院中的梅树下,秦子璎让仆从将备好的酥饼、蜜饯、梅子酒全拿来摆好,才让众人退下。
与二人初遇的情景实在相似。
想起那日两人均是一笑。
秦子璎合十双手在梅树下拜了拜“今天这个酥饼里面有栗子红豆是时下最时兴的,您尝尝看。”又倒了一盏梅子酒摆上。
秦昱清学着秦子璎也拜了三拜。
“您可记得他,那日和我在这打过一架,如今是我兄长了,我有哥哥了!”至于他和秦枫明什么关系,您要是在意就自己找他问去,不好背后曲曲别人老公。。
秦昱清呵呵笑了笑,没想到这丫头竟然这般记仇,说是打了一架实则是自己与护院打了几回合,而秦子璎从头到尾没有上手,却在边上加油助威,指挥家仆怎么把自己捆绑结实。
两人拜祭完毕,就坐在轩廊里吃贡品,正是月上梅枝风景正好。
秦昱清才想起今日去找秦子璎是有为什么,忙从怀里摸出一物递过去。
接过一看是个巴掌大的笛子。这笛子通体乳白上有六孔,两头饰了刻花的银片倒是精致,摸着不生寒凉不像是玉,倒有些像是象牙做的。
“这是什么?”秦子璎问。
“骨笛,给你的生辰礼”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生辰快乐。”
“骨笛”知道边塞民风彪悍,素有用人牲祭祀的传统“这是……”不会是人的吧?
“是鹫鹰的翅骨”秦昱清答道“这个不大你可以收在袖中随身带着。和中原的笛子不同,它声音特别极好辨认,你一吹我就能听得到。”
知道他还在为上元节两人走散的事自责,秦子璎觉得秦昱清别的都还好就是什么都喜欢憋在心里,太容易自我内耗。这是病,需要治!
拿起试着吹一下,发出的声音实在刺耳。
秦昱清笑笑,接过骨笛“我教你。”
那是秦子璎不曾听过的声音,高亢且空灵。难怪敕勒川上人们会吹奏这样的乐器祭祀神明,这声音好像真有种直达天际的力量。
曲毕,他极捧场的鼓了鼓掌“真好听。”
“其实很简单的,你聪明很快就能学会。”
“嗯嗯”示意自己一定好好学习。
“你手指按着这里,这只放开”小老师认真指导“对,就是这样,还可以…”
二人就这样坐着,一个教一个学,偶尔因为吹对了某个音节而欣喜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