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比郡的秋夜裹挟着苹果酒的芬芳,梅里顿会客厅的枝形烛台在暮色中次第亮起。
达西站在镶金边穿衣镜前调整领巾,镜中映出宾利小姐刻意摆弄琴谱的身影。他转身走向落地窗,天鹅绒窗帘缝隙间透出的月光在橡木地板上划出一道银痕。
\"达西先生竟会屈尊参加乡村舞会?\"宾利小姐的羽毛扇在他肩头轻点,\"我以为您更愿意与亚里士多德对话。\"
\"查尔斯坚持要观察本地淑女。\"达西的目光掠过舞池中笨拙旋转的军官们,突然定格在门厅处漾起的涟漪。
新到的马车走下一袭月光色绸裙的少女,晨雾般的薄纱披肩随着她歪头整理珍珠发饰的动作滑落肩头。
宾利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哦,那是霍华德家的独女。她父亲在印度发了财,母亲据说有法国血统。
不过...\"羽毛扇掩住冷笑,\"上个月在约克郡,这位小姐居然把雪利酒泼在了达文郡公爵的绣金马甲上。\"
达西却注意到少女提起裙摆的姿势——并非伦敦仕女刻意的优雅,倒像林间小鹿跃过溪涧般自然。
当她转过脸来,烛光恰好勾勒出希腊雕塑般的侧颜,浓密的睫毛在瓷白肌肤投下蝶翼状的阴影。
\"要介绍你们认识吗?\"宾利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听说这位海伦娜小姐会弹奏肖邦的夜曲,虽然...\"他压低声音,\"她上礼拜把乐谱拿反了还浑然不觉。\"
舞曲恰在此刻转为小步舞曲。达西看着少女被威克姆邀走时踉跄的脚步,鬼使神差地穿过人群。
在距离三步之遥时,他听见她懊恼的嘟囔:\"天啊,这地板比恒河的鳄鱼皮还滑。\"
\"或许鳄鱼更懂得舞步的精髓。\"话出口的瞬间达西就后悔了,这完全不符合他素日的审慎。
少女却倏然转身,紫罗兰色的眼睛因惊讶瞪得滚圆,发间珍珠随着动作轻颤,在达西深灰色礼服上投下细碎光斑。
\"您见过恒河的鳄鱼?\"她的声音像春溪撞上卵石,\"父亲总说那些家伙的牙齿比孟买的茶商还尖利。\"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她屈膝行礼时差点踩到裙裾,\"海伦娜·霍华德,先生。请原谅我的失礼——您方才的讽刺实在太过精妙,我竟忘了生气。\"
达西感觉领巾突然变得太紧。当他扶住少女摇晃的身形时,嗅到她发间若有似无的橙花香,这让他想起彭伯里庄园五月清晨的温室。
此刻宾利小姐尖锐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亲爱的,你可知道这位是德比郡最富有的达西先生?\"
海伦娜突然退后两步,达西的手心骤然失去温度。\"原来您就是那位拒绝与半数伦敦淑女共舞的先生。\"
她的语气让达西想起小时候打碎姑母瓷瓶后,母亲那种带着惋惜的责备,\"父亲说聪明人往往看不清自己的倒影,看来是真的。\"
达西尚未回应,少女已经像受惊的云雀般消失在旋转的人群中。直到午夜钟声响起,他仍能感觉到手背上残留的橙花温度。当他在藏书室寻找帕斯卡的《思想录》时,发现最上层书架微微晃动。
\"请别告诉管家...\"带着哭腔的哀求从高处传来。达西抬头看见月光勾勒出的纤细轮廓——海伦娜蜷坐在梯子顶端,裙摆沾着墨渍,脚边散落着但丁的诗集和翻倒的墨水台。
\"您打算在但丁的地狱篇里寻找逃生指南?\"话一出口达西就蹙起眉,这不合时宜的幽默定会招致反感。
谁知少女噗嗤笑出声,泪珠还挂在睫毛上:\"或许维吉尔正带着您的冷嘲热讽来救我呢。\"
当达西伸手扶她时,少女冰凉的手指让他想起彭伯里湖畔初融的雪。她身上橙花香与羊皮卷气息交织成奇妙的韵律,达西发现自己的怀表链不知何时缠住了她的珍珠项链。
\"看来命运女神在提醒我们...\"海伦娜低头解着纠缠的首饰,发丝拂过达西的手背,\"下次相遇时,该换条更朴素的项链。\"
藏书室的橡木门突然被推开,月光在地板上切开锐利的银痕。达西下意识侧身挡住衣衫不整的少女,却听见宾利夸张的惊叹:\"上帝!达西你居然在...\"
\"查尔斯。\"达西的声音比冬季的查茨沃斯湖更冷,\"霍华德小姐需要女仆协助。\"他感觉到身后少女的颤抖,不知是出于寒冷还是恐惧。
当女仆举着烛台出现时,海伦娜突然抓住他的袖口,紫罗兰色的眼睛在阴影中闪烁:\"达西先生,您读过《仲夏夜之梦》吗?\"
没等他回答,少女已提起破损的裙裾行礼告退。达西站在原地,袖扣上缠着一根淡金色的发丝,在烛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