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树顶阻隔密雨,化作滴答雨珠,落到十义与九义身上。
伤口流血,力气渐疲,血色褪去,他们徒步淋雨来到一座农舍。
四周长满杂草,有篱笆将杂草隔开。
这里是他们暂歇的住所,每回替公子办事归来遇到宵禁无法入城,就会来此歇脚。
乌云密布,正午时分的天色如黄昏一般幽暗。
他们打开篱笆,匆忙跑进农舍。
这里只有一间正堂与一间侧室,许久不来,无人打理,地面长满青苔。
房梁木头也被潮气浸染,冒出几朵蘑菇。
二人推开门,一道闪电劈向大地,短暂照亮屋内男子温润的面庞。
王闻之坐在席案处慢条斯理饮茶,左边站着阿虎,右边站着六义。
五义被他派去老家调查亡妻身世。
他冷淡的目光扫来,不见那女子,面色的寒气更甚。
一道冷漠的声音传来,“她呢?”
二人吓了一惊,连忙入内半跪在地。
“公子。”
一路上,伤口在雨水冲刷下难以愈合,他们动作过快撕裂伤处,淡粉的水渍在灰色衣衫晕开。
恐因没完成任务而遭受惩罚,低头惴惴不安。
阵阵剧痛袭来,二人面色苍白,身子顿感虚弱。
十义战战兢兢道:“公子,属下无用,没能把人抓来。”
“人在哪儿?”
说起这个,十义心里满是苦涩,苦得舌头也跟着发麻。
他快速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
那位夫人早就想离开卫家,她佯装昏迷,被他们带出来,二人被她摆一道,她借机逃跑离开长安。
二人追到城郊,又见她言辞激烈,好似忠贞烈妇,宁死不屈。
但她前后言行不一,他们也很疑惑,后来才知她是做戏给卫云骁看的。
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与那两人搏斗,想强行带走她,那夫人却拿出身上藏的一把刀捅自己。
还当面揭发是公子害她!
也不知中郎将信了没有,反正要是换做十义,他绝对信了。
他当时只想抢走那女子,根本来不及碰她。
天地良心!
分明是她自己捅自己一刀,却泼他一身脏水!
他还没解释,就被发疯的中郎将乱刀砍一顿,身负重伤。
他的腿差点被砍断,腹部也挨了一刀,血流如注,命悬一线。
“公子,属下以性命起誓,真不是我杀了夫人。”
十义惊悚惶然,万一公子不信,将他处死……
想到此处,他认命地垂头丧气。
王闻之听完前因后果,看着憨厚老实的二人,嘴角抽了抽。
他敢断定,那把刀以及她的伤势肯定是假的。
眉心浮起恼意,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揉一揉。
不知是恼这两人过于蠢笨,还是恼那女子狡黠滑头。
罢了,以他们光滑的脑仁,怎么斗得过那心肠九曲十八弯的小狐狸。
“我知道了,下去疗伤吧。”
他闷头饮茶,不再为难二人。
二人大松一口气。
来之前,他记着清辉院遗留的血迹,吩咐阿虎带上治伤的药物,唯恐那女子抗拒之中受伤。
可惜,她用不上,但托她的福,十义与九义用上了。
阿虎拿着药到隔壁为他们疗伤,包裹打开,瓷瓶里是上好的金疮药,还有一盒药膏贴。
那药膏贴疗效极好,在金福斋卖一百两一盒,一盒内只有三贴。
如此贵重的药用在他们身上,二人对视一眼,眸里皆是跟对主人的庆幸。
公子虽说私德有污,有点难以启齿的偏好。
但他仁善,对下属好得没话说。
公子诚心待人,二人决定闭严嘴巴,哪怕来日被抓,便是死,也不会供出他。
*
王闻之吩咐十义与九义在此躲避些许日子,留下银两开支,就带着六义与阿虎回京城。
路上遇到归来的宁王府车辇,才知卫云骁出行,竟然引得宁王出动。
马车里是同行的宁王妃,她身子不适,先行回府。
王闻之静思片刻,既然想不通宁王出行的缘由,那就亲自去求证。
他吩咐阿虎驾车前往事发的金陵湖。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搜寻的人群依旧不散。
金陵湖接住天上掉落的雨水,湖面激荡,几片竹筏浮动水上,兵卒们撑杆在水面寻人。
王闻之走近搭建的简易棚子。
宁王正大马金刀坐着,深沉的眼眸盯紧远方湖面,有小侍定时前来禀报。
“王爷,东边尚无发现。”
宁王浑厚的嗓音吐出三个字:“继续找。”
“是。”那人刚退下,又有小侍前来禀报。
“报!王爷,西边无踪迹。”
“再找!”
“是!”小侍领命,转身离开。
王闻之撑伞走过去,把收起来的伞交给旁边的小太监。
他拱手道:“见过王爷。”
宁王脸色凝重,幽深的眼眸看一眼王闻之,诧异道:
“闻之,你怎么来了?”
“属下听闻王爷在此,特来相助。”
遇到王妃时,他从侍从口中得知,卫家少夫人坠入湖水,生死不明。
“你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事交代你。”
宁王话未说完,一个身披斗篷的高大男子走来,隔着雨雾与宽大兜帽,看不清对方样貌。
人走近了,才发现那是卫云骁。
“云骁,可找到人了?”
卫云骁阴着一张脸,眼珠爬满血丝,浑身湿透了,脸掩在披风下,难以看清全部的面容。
不过从他身上的气息足以感知到,事情不妙。
卫云骁哑着嗓子道:“多谢王爷关怀,下臣自己寻夫人即可,您万金之躯,不可为此操劳冒险,还请王爷回府。”
王闻之眼眸流转,看一眼宁王,他是权势煊赫的王爷,为何会因一个下臣之妻亲赴此地?
他开口劝道:“还请王爷保重身体。”
宁王沉闷嘬茶,孩子是他与王妃心头一根刺,当年战事紧急,他不得不放弃寻找丢失的幼女。
他多年来痛心疾首,这桩事成了午夜梦回的遗憾。
不过,还没确定那卫少夫人是不是他们的女儿之前,不可声张外泄。
关心则乱,他此举的确逾距了。
他站起来挥一挥衣摆,把目光从翻涌的湖面收回来。
“那本王先行离去,若是寻到人,记得到王府通禀一声,以令王妃安心。”
卫云骁弯腰拱手:“遵命。”
宁王留下府兵帮忙,转而叹一口气,带着身侧侍人离去。
王闻之与卫云骁齐声道:“恭送王爷。”
人走远了,他们才直起身子。
王闻之面有忧愁,关怀问:“卫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夫人她为何会坠湖?”
这是十义与九义没告诉他的事情,他起先并不知情。
卫云骁淋了一场雨,渐渐冷静下来。
闻言,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王闻之。
那掩人耳目的乐曲、有香气的胰子、适时出现的贼人、还有苏芸的话……
一切都太过巧合。
卫云骁眼眸泛起一层暗涌。
苏芸之祸,到底与他有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