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空岛上,风声幽幽,低沉如叹,穿过雕梁画栋的屋檐,轻扫过荒废已久的庭院,将几片残叶卷上半空,飞鸟自斑驳屋檐惊起,于薄雾间振翅蹁跹。
多日困于此地,众人慵懒地瘫坐在冰冷的石板上,睡意早已消散,眼神惺忪迷离地扫视着四周。
人群里,唯独岳阑珊不见踪影,不知何时又从牢房里钻了出去。
叶灵筠盘膝端坐,自三日前起便未曾挪动分毫,身形如雕塑般静谧,与天地浑然一体。
微风拂面,他缓缓睁眼,长长舒了口气,带着几分慵懒伸展了下筋骨,骨节微微作响。
众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爷爷,我们现在身处浮空岛,距离地面足有七八百丈……”南星语气急迫,目光中满是担忧。
叶灵筠轻轻抬手,拂去他的焦虑,淡然道:“我虽入坐忘之境,神魄缚于方寸,然周遭诸事,仍能洞察于心。”
话音未落,一阵脚步声骤然响起,匠人们拎着饭桶,鱼贯踏入牢房。
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岳阑珊的身影如鬼魅般猛地闪现,迅速穿梭在人群之中。
她的掌风凌厉,如同利刃划空。
匠人们毫无防备,瞬间东倒西歪,饭桶纷纷滚落,饭菜洒满地面,汤汁四溅。
“姐姐,你看我身手如何?”岳阑珊轻松的拍拍手,眉眼间满是得意之色,如同向大人邀功的孩童,对着牢房里的岳清澄炫耀道。
岳清澄瞳孔微缩,不解的看向叶灵筠,声音微颤:“爷爷,她……她这是?……怎么会?”
“无碍!”叶灵筠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她虽然没有了韩霜月的记忆,但多年习武,那凌厉的身手早已刻入骨血,不是轻易能忘的。”
青菀在一旁点头,轻声道:“是啊,就像澄姐你的梦中来的武艺一样,不曾荒废。”
不待众人反应,岳阑珊已蹦跳着跑出牢房,不知从哪里拎回两桶大漆,沉甸甸的重量令她手臂微微颤抖。
她却未有丝毫犹豫,径直朝那间隐秘的监牢走去。
她手腕一翻,深褐色大漆被她迅速舀起,泼洒而出,浓稠的液体在半空划出一道道弧线,重重砸在看似空无一物的墙体上。
顷刻间,原本隐匿的牢墙渐渐显露出轮廓,大漆顺着墙面缓缓流淌,如同昏黄的脉络蔓延,勾勒出一间间监舍的形状。
“原来墙体下面的洞长这样。”南星凝视着墙根,目光微敛,若有所思,“怪不得她能从这里钻出去。”
岳阑珊顾不上理会,抄起扫帚,快速涂抹大漆,墙体的线条愈发清晰,在漆色的衬托下,昏黄的质感愈发狰狞。
众人屏气敛息,目光中交织着期待与不安。
“你们看!”陆青峯突然指着墙上的两道缝隙,压低声音道,“这会不会是门?”
谢忘川微微点头:“有可能,试试。”
二人掌心贴紧,向上用力,却未曾撼动分毫。
皇甫流云摸了摸锃亮的光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慢悠悠地开口:“没准得往下试试。”
二人闻言,对视一眼,重新调整姿势,双手缓缓下移,只听“咔哒”一声,门上的轴托落地,那扇涂满大漆的昏黄色的门,缓缓打开了。
“哇!门打开了!”
“快!打开所有的!”
众人心中一震,旋即爆发出一阵低低的欢呼,迅速行动起来,将其他几座牢房一一打开。
南星走出囚牢,几步冲到岳阑珊身旁,眼中满是骄傲,激动地说道:“阑珊,你真的太棒了!要不是你,咱们还困在这鬼地方呢!”
岳阑珊放下手中勺子,甩了甩手上残留的大漆,笑着回应:“嗨,这几桶大漆,是我这两日在后面寻摸到的。想着有用就拎来试试。”
随着一间间牢笼的铁门被打开,越来越多渤海国旧村落的族人们陆续走了出来。
青菀略微侧身,默默让过这些踉跄而出的身影。
“族长!”
“花花婶婶,你们……你们还好吗?”她快步走到尽头,眼中满是激动与担忧。
族长高天璟缓缓抬头,眼神中闪烁着岁月沉淀的沧桑,他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还好……只是这牢房太过狭窄,坐得太久,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叶灵筠款步走上前,目光如炬,沉声道:“老哥哥,我来给你松松筋骨。”
他的双掌落在族长的肩头,力道沉稳,每一下都透着深厚的功力。
随着推拿的进行,高天璟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脸上的痛楚也随之缓解。
一旁,众人看着佝偻的荆氏老匠人,犹豫着要不要放他出来。
“别管我!”老者已焦急地开口:“你们得赶紧走!晌午少主会来,到时候,你们可走不了了!”
众人心头一紧,岳清澄攥紧拳头,目光一沉:“走!”
几人快步奔出牢房,迎面便见送饭匠人的牛皮飞囊悬在半空,囊身被热气撑得鼓鼓囊囊,缝隙间透出橘红色的微光。
下方吊篮随着风轻轻晃动,一条粗壮麻绳从飞囊底部垂下,死死拴在石柱上,因受力而紧绷如弦。
谢忘川快步冲过去,伸手抓住绳索,用力拉了拉,飞囊跟着晃动起来,当即喊道:“来,师弟,把它拉下来!”
皇甫流云、陆青峯二人闻言,迅速赶到绳索旁,三人齐心协力,将飞囊拉到身前。
“飞囊太小,装满也只能带十几个人。”叶灵筠轻抚胡须,眉头紧皱,“渤海旧族足有百十号人,这远远不够!”
确实,飞囊数量有限,体积又小,根本装不下所有族人。
岳阑珊手指向监牢后方尽头的黑色石门:“那边库房里,还有很多这样的吊篮!”
众人冲进库房,只见里面堆满了各种器物,角落处整齐码放着数十个巨大藤制吊篮,上面罩着褐色牛皮囊,和外面的飞囊如出一辙。
“可是这些要怎样才能像外面的那样飘起来呢?”岳清澄秀眉微蹙,眼中满是不解。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南星的目光微微闪动,低声道:“若金家姐妹在就好了,她们可是最擅长机关……”
皇甫流云嘴角一勾,发出一声冷笑,言语中满是不屑:“哼,那两个背信弃义的家伙,估计早把我们抛到九霄云外了!”
话说着转身看向叶灵筠,眼底闪过一丝希冀:“爷爷,您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可有法子?”
叶灵筠沉吟片刻,缓缓抚须:“虽说我也算走过不少地方,见识过不少奇物,可这能飞的吊篮,我实在没有接触过,恐怕帮不上大忙。”
“监牢里不是还有个被荆若愚当成养料的老伯么?他或许知道!”岳清澄眼中忽然一亮,急声说道。
众人脚步匆匆赶回监牢,只见老伯佝偻着身躯,正蜷伏在地。
待听众人说明来意,老伯先是一愣,随后目光呆滞,喃喃自语:“我这一生,本就是给少主当养料的,能活着,便是最大价值……”
“老伯,我们不是让您逃跑,就请您帮个忙,之后您再回来。”陆青峯心急如焚,语气带着讨好的软弱。
南星顺势蹲下身子,轻声劝慰:“老人家,救人救到底,您若肯帮忙,我们出去后定会帮您寻找女儿上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老伯原本浑浊黯淡的双目,瞬间闪过一丝光亮,神色中透露出一丝动摇。
南星捕捉到这细微变化,语气愈发笃定:“老伯,您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里吃了这么多年苦,真正的家在外面,不是这牢笼,你的家人女儿或许还在等你!”
老伯沉默了许久,眼神晦暗不明,像是回忆起什么,最终缓缓起身,长叹一声:“罢了罢了,就帮你们这一回!但你们一定要说话算话!”
老伯佝偻着身子,脚步沉重地迈出监牢。每一步都像是拖着千斤重担,走得异常艰难。
“来我来背你!”谢忘川心生不忍,蹲下身子。
岳清澄弯腰扶住老伯,南星侧身搭了一把手,三人默契配合,将老伯轻轻抬起。
谢忘川稳稳接过,把老伯背在身后。众人不敢耽搁,朝着库房快步赶去。
库房内,吊篮旁,老伯掀起牛皮囊,看了看,旋即缓缓说道:“这些加上油,点火,本就是能用了。”
他转身看向众人:“你们先把这些抬出去,腾出空间,再把牛皮囊底部的铜壶拿出来。”
趁众人往外抬的空隙,皇甫流云翻开皮囊,取出藏在下方的铜壶。。
“年轻人,过来。”老伯向他招了招手。
皇甫流云快步上前,老伯接过铜壶,手指在横穿壶身的几根轴上摩挲着,郑重说道:“这铜壶是牛皮飞囊的核心。搬动这根轴,铜片打开,火力瞬间充盈,飞囊就能获得足够的热气,顺利升空。要是把轴转动半圈,铜片遮蔽一半,火气减弱,飞囊便会下降。”
皇甫流云拱手致谢:“谢谢老伯,只是油在何处?”
老伯抬手指向右侧一排排码放码放的油桶:“那些便是!取四桶松节油、一桶桐油,倒入铜壶即可!”说罢,又不放心地补充道,“红色的是桐油,土色的是松节油,切莫拿错!”
皇甫流云点头应道:“我明白了,我等会灌好油,会检查一遍。”
二十多个牛皮囊,可折腾了好大一会,随着最后一个吊篮调整完毕,火力半开,牛皮囊缓缓鼓胀,吊篮轻微晃动,逐渐浮离地面。
“我们可以带他走的!”
南星原地打转,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老伯的身影,眼眶泛红,满是不舍。
谢忘川站在吊篮边沿,看着脚下渐渐远离的地面,低声道:“星姐,要走了,赶紧上来。”
可南星仿若未闻,直到谢忘川再次大声呼喊,她才一步三回头,缓缓登上吊篮。
黑褐色的飞囊依次升起,在骄阳的映照下宛如漂浮的巨兽。
吊篮微微晃动,高天璟身子僵直,脸色发白,一动不敢动,双手紧紧攥住吊篮边缘。
“天呐!你们看浮空岛的下面!”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众人纷纷回头看去,岛的底部,竟裹挟着一片湛蓝海水,如同被神秘力量定格在空中,海水波光粼粼,与浮空岛一同构成了这不可思议的奇景。
就在众人惊叹之时,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呼啸,像是猛兽在嘶吼,又像狂风席卷山谷。
忽然,一道尖锐的破风声刺破天际!
远处,一只木鸢自山崖间急速掠来,木翅展开,乘风直冲牛皮飞囊。其上立着两道身影——
荆若愚,铁臂锁链,半身机甲!
荆铃玉,刀轮回旋,杀机凛然!
“他们追上来了!”苏梅惊呼。荆铃玉身形一掠,脚尖在木鸢上轻点,借势跃起,双手一振,两轮刀片破空飞旋!
牛皮飞囊在半空轻轻晃动,众人脸上皆是紧绷之色。
裴花花扶着囊壁,正要定下心神,忽然耳边传来尖锐的破风声——
“嗡——”
一道寒光自远方疾射而来,刀轮旋转如电,裹挟着凌厉杀机,直扑众人而去!
“啊——!”裴花花惊恐不已,险些失声尖叫。
几个婶婶亦是脸色骤变,纷纷顺势蹲下避让。
刀轮未曾停滞,寒芒掠过众人头顶,直取高天靖而去!
族长年事已高,面对突如其来的杀招,竟一时僵在原地,眼见那锋刃近在咫尺,他呼吸一滞,浑浊的目光中映出了刀轮急旋的轨迹。
千钧一发之际,叶灵筠抬掌横出,衣袖鼓荡,掌风激荡如雷,宛如大浪怒卷——
“轰!”
刀轮在半空猛地一滞,随后竟被劲气反卷,猛然倒飞而回!
远处木鸢之上,荆铃玉目光一凝,猝不及防之下,她手腕翻转,迅速催动机关,一根细丝猛地收紧,将倒飞的刀轮硬生生控住,旋即重新握入掌中。
叶灵筠衣袂飘飘,神色冷若冰霜,声音如寒霜般飘落:“班门弄斧!。
“快避开!”岳清澄话音刚落,荆铃玉眼中凶光一闪,手腕急甩。
刀轮破风而至,瞬间斩断队尾吊篮的挂绳!
“啊——!”数名渤海旧人惨叫着跌落,身影迅速消失在翻腾的云雾之中。
皇甫流云目眦欲裂,伸手抓起吊篮内挑火用的白莲杆,猛地朝荆铃玉甩去!
荆铃玉侧身避开,刀轮回旋再斩,一瞬间,又只吊篮也被削断半截!
“住手!”岳清澄怒喝,跃身而起,剑光骤现,与荆若愚在半空中激烈交锋!
荆若愚铁臂一挥,锁链猛然甩出,岳清澄侧身避过,长剑反手斩向机甲连接处,火花四溅。
另一边,南星见状,抓起吊篮中的沙袋,狠狠砸向荆铃玉!
砰!
沙袋正中荆铃玉肩膀,她身形一滞,刀轮偏离轨迹,险些削到自己的木鸢!
荆若愚怒吼一声,机甲铁臂锁链猛然甩出,直取南星!
南星反应极快,脚下轻踩吊篮边沿,身形向后仰去,锁链擦着她的衣袖掠过,带起一阵凌厉的劲风。
谢忘川抓住吊篮内的挑火白莲杆,猛然朝荆铃玉劈去!
荆铃玉侧身避开,刀轮裹挟着凄厉的呼啸,呈弧线飞旋劈落。
南星顺势拽住吊篮边沿,猛地一个回旋踢,正中荆铃玉握刀的手腕。
“嘶——”荆铃玉闷哼一声,刀轮一时没握稳,竟脱手落下。
就在此刻,荆若愚的锁链再度甩来,狠狠缠住吊篮的一侧,猛地一扯——
吊篮剧烈晃动,几人险些跌落!
“砍断锁链!”谢忘川大吼。
“我们没有武器!”皇甫流云咬牙道。
岳清澄猛然拔下腰间的铜松节油瓶,手腕一翻,将油液泼向荆若愚的锁链。
南星瞬间会意,抓起火折子,抛了出去!
“嘭——”
火焰瞬间蔓延,沿着锁链一路烧上荆若愚的铁臂!
荆若愚脸色一变,锁链猛地一甩,将火焰抖落,机甲手臂却已被烧出一道焦黑痕迹。
飞囊趁此机会猛然上升,迅速远离木鸢!
荆铃玉咬牙,想要继续追击,却被荆若愚伸手拦住。
“算了。”荆若愚低声道,眼神冰冷地看着越来越远的飞囊,目光阴沉不定。
飞囊渐渐升入云海,风声猎猎,众人终于喘了一口气。
回头望去,牢狱的轮廓,已经彻底隐没在云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