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四月廿三·泾阳田庄)
桑林的新叶长得那叫一个肥美,仿佛能掐出汁水来。蚕室里弥漫着熟蚕的清甜气息。澹台昭穿着木屐,蹑手蹑脚地溜进蚕房,正想让螭吻链卷起一片蚕沙搞个恶作剧呢,结果却被燕蘅的蜃楼织给裹成了一个大粽子:“调皮鬼,小心吓到蚕娘娘哦!”
南宫璇玑领着女眷们在筛选蚕茧,漆盘里那白玉般的蚕茧在晨光的映照下,简直美极了。“头茧匀称的用来缫上等丝,二茧结块的就留作丝绵啦。”洪砚书轻轻摇动着湘妃竹算盘,骨珠碰撞的声音中,万枚茧已经被分成了九等。林清玥穿着茜色襦裙,系着素丝绦,踮起脚尖给茧堆插上竹签标号,活脱脱就是给白玉塔系上了璎珞。
卢见秋手持鎏金刀,削出了百枚茧架,那刀刃过处,桑木的断面平得就像镜子一样。方岱岩用玄铁锏夯实晾茧台,震得梁间越冬的蜘蛛都跌落下来,正巧被澹台昭的螭吻链给卷住了,吓得那男童像舞火流星一样甩着链子。
灶房里飘出阵阵奇香。胖婶把次等茧煮软抽丝,再把茧衣和新麦粉揉成“玉团子”。“哎呀呀,你个杀千刀的!这一屉可是要敬蚕神娘娘的!”枣木杖敲开了偷吃的韩铁头,老镖师不好意思地笑着,摸出酒葫芦,把高粱酒浇进茧壳里,当成杯盏来用。
尉迟星瑶把绯色襻膊挽到手肘,短刀一挥,将茧丝切成三寸长,再和西域的番椒一起爆炒,做成了“金丝缕”。林承影用剑气凝住滚烫的茧汁,在青石板上浇出了银河纹:“这招‘天孙织锦’,稷儿你喜欢不?”\"
燕蘅在晒场支起十丈蜃楼织,素绢浸透柘木汁染成秋香色。澹台绫教林清玥用茜草汁画花样,小丫头手一抖泼出片朝霞红,反被洪砚书用算珠勾成牡丹纹。\"这叫'天工戏笔'!\"南宫璇玑笑着添上几笔墨兰,素绢顿成活色生香的《四时耕织图》。
最绝是林望舒的\"九霄缫车\"。九曲锁带动的木轮同时缠八色丝线,方岱岩夯地助威时,震得丝线如彩虹凌空。卢见秋鎏金刀削断乱丝,断口竟齐如尺量,惊得老蚕农直念《蚕书》里的祝词。
翌日鸡鸣,田庄骡车满载茧箱赴泾阳城。洪砚书捧账本坐车辕,湘妃竹算盘声控着货箱间距。行至城郊十里亭,突遇山民拦路:\"贵庄的茧价压得忒狠!\"
卢见秋刀鞘横挡在前,却见山民掀开草帘——满篓蚕茧小若枣核。洪砚书指尖拨过三枚茧,嗅了嗅道:\"喂了柘叶的晚蚕,丝韧但量少。\"算珠啪啪脆响间已核出新价:\"每担加三钱,当补您多耗的桑田肥。\"
山民怔忡时,方岱岩已帮装车捆货。玄铁锏压住歪斜的货箱,力道精准如老把式打绳结。澹台昭趁机用螭吻链卷走篓底野莓,酸得龇牙咧嘴的模样,倒成了最好的和解剂。
归庄时逢暮色四合,燕蘅将新染的绸缎披上老桑树。蜃楼织映着篝火,将《耕织图》幻化成流动的光影戏。胖婶端来茧衣炖的\"雪霞羹\",汤里浮着尉迟星瑶雕的芙蓉面片,西域香料混着蚕茧清香,勾得韩铁头连尽三碗。
林沧溟沧浪刀鞘挑起匹绸缎,月光下缎面浮着暗纹海浪:\"这匹唤作'沧浪绫',秋分送往月港分舵。\"南宫璇玑九曲锁扣住缎匹,机关转动间竟将海浪纹拓印在账册上,朱砂印恰似旭日跃波。
亥时二更,沈采薇抱林稷巡蚕室。婴孩银铃轻响处,满室熟蚕竟齐齐昂首,如聆仙乐。洪砚书掐算着温度添柘叶粉:\"蚕娘娘也爱听稷儿的笑声。\"
卢见秋鎏金刀守夜削竹哨,刀风带起的蚕沙如细雪纷扬。方岱岩玄铁锏挑灭灯笼时,惊见梁间悬着的茧串映月生辉,恍若银河倾落桑陌。澹台昭偷摸来玩火石,火星溅上茧堆的刹那,被林望舒的木甲蛙喷水浇灭,蛙嘴还叼着半片他昨日藏的麦芽糖。
翌日清晨,泾阳茧市热闹非凡,人声鼎沸,犹如一锅煮沸的开水。沧澜田庄的“天孙锦”高高悬挂,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独自闪耀在高阁之上。洪砚书手持湘妃竹算盘,竞价之声清脆悦耳,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竟然压过了满场的喧哗:“上等丝三百担,价随《梦溪笔谈》里的‘江南茧市例’。”
突然,苏杭的绸商们如潮水般挤进场地,他们的指尖轻轻搓捻着丝线,脸上露出不屑的冷笑:“北方丝脆而易断……”然而,话音未落,卢见秋手中的鎏金刀如闪电般削断了三丈外的旗绳,刀风所过之处,断丝如雪花般飘落,恰好落在绸商的掌心——那丝坚韧如弓弦,温润似玉髓。
“好丝!”在满场的喝彩声中,方岱岩手中的重锏猛然一顿,震飞了匾额上的红绸,露出“沧浪雪丝”四个洒金大字,熠熠生辉。澹台昭趁机爬上货架,螭吻链如灵蛇般卷起,将茧丝当作胡须粘在脸上,扮作蚕神爷,接受众人的香火膜拜。可惜,他很快就被胖婶揪住耳朵,像拎小鸡一样拎去当了活招牌。
夕阳如醉,染红了归家的路途。骡车满载着订银与契单,缓缓前行。洪砚书核账的声音清脆响亮,犹如黄莺出谷:“苏州永昌号定百匹,杭州彩云轩定三百……”林清玥用茜草汁在契单上画押,那一朵朵红梅宛如傲雪绽放,盛开在桑麻纸间。
南宫璇玑在樟木账册上写道:“天启三年四月廿三,首售春茧得银二千四百两。”笔锋忽而停顿,又添上一行小楷:“稷儿笑抓茧丝,或承璇玑之志。”
桑林深处,新茧的银丝如蛛丝般缠绕在晚归人的衣角,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木甲鹞鹰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掠过晒场,铁爪如鹰爪般锋利,勾走了半片茧衣,在澄明天空里飘成一朵小小的云。胖婶的炊烟袅袅升起,与缫车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一首悠扬的乐曲,将暮色酿成了稠如蚕浆的暖光,温暖着每一个人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