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是他绝不会说出口的话。
可在场的贵族们个个都喝得醉醺醺的，
更何况，那位一向冷若冰霜的温泽艾斯公爵，此刻竟目光闪亮地认真倾听着，他也不知不觉地打开了话匣子。
\"我女儿趁我不在家时，偷偷溜了出去。说是什么'开启新时代女性觉醒'的聚会。\"
\"你家女儿算乖的了。我那丫头趁我不在，把男人带进了家门。\"
这番惊人之语顿时让贵族们瞠目结舌，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什，什么？男人？！\"
\"是她未婚夫，的确是承诺要结婚的那种。家里我老婆也在，倒不算特别严重……但这事儿能忍吗？我气得当场踹了那混账准女婿一脚，结果我女儿就冲着我龇牙咧嘴地吼。我一度以为她不是我女儿，是条疯狗。\"
众人一时语塞，气氛莫名沉静下来。
那人眼眶泛红，继续说道：
\"养女儿嘛，不都这样？小时候天天喊'爸爸'，长大了，就只把你当个'大叔'。\"
他仰头一口喝干杯中的酒，然后看向公爵说：
\"所以啊，公爵殿下您也该有心理准备了。十五岁，正是要慢慢离开父亲的时候了。\"
\"离开……父亲……”
直到回到城堡，温泽艾斯公爵还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这句话。
然而，就在他走进昏暗的走廊时，脚步突然一顿。
黑暗里，一个纤细的身影缓缓现身。
\"莉莉特？”他低声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
女孩微微垂下眼睫，小声说道：
\"我一直在等您。我有话想对您说。”
公爵看着她认真的表情，轻声问：\"什么事？”
昏暗的走廊中，父女俩对视着。
莉莉特攥紧了裙摆，似乎不知如何开口，过了片刻才轻声说道：
\"今天，妈妈晕倒了。”
公爵点点头，语调放得很柔和：\"我听说了，你一定吓坏了吧？”
\"……嗯。医生说，妈妈的身体状况已经很严重，如果再吐血的话……可能就会没命。”
莉莉特本来想用平静的语气讲述，可话到嘴边，声音还是忍不住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咬住下唇，才继续说：
\"妈妈说，她想回家。”
这句话刚出口，她的指尖就发颤，仿佛心中压抑了很久：
\"她还说……想让我跟她一起回去。”
公爵听到\"跟她一起回去”这几个字，身体几乎本能地紧绷，就像面对什么致命危险似的，可他依旧努力保持镇定，问道：
\"那你呢？你想怎么做？”
莉莉特低下头，脑海中飞速闪过各种念头。她曾在心里无数次演练过如何回应，可最后还是轻声回答：
\"我……想陪在妈妈身边。”
公爵的眼神顿时变得更为深沉。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来说，想在母亲生命最后的日子里陪伴她，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愿望。理应得到支持，可他还是忍不住违背了本心，脱口问道：
\"你……打算待到什么时候？”
\"诶？”
莉莉特猛地抬头，愣愣地看着公爵，只见他神情非常认真：
\"你准备陪她到什么时候？”
是一个月？半年？一年？
还是直到蕾贝卡离世？
对公爵而言，他想听到的只是莉莉特亲口告诉他：她终究会回来，回到他身边。
莉莉特当然也想这么回答，\"只要我想您了，就会立刻回来。”
可她说不出口。她心里暗想：
【我真的……还能回来吗？】
她知道，如果自己回到公爵身边，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拥抱自己。
可她也明白，那种拥抱背后，是公爵一如既往的孤独。
她不想成为那个阻碍他人生的人。
于是，莉莉特努力压下快要涌出的情绪，僵硬地说：
\"我……我也不太清楚。”
公爵如寒冰般的面容，似乎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莉莉特看到他的神情瞬间僵住，心里不禁一阵抽痛，暗暗想：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无法更改自己的答案。
毕竟母亲终究是母亲，哪怕她再怎么想留在公爵身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母亲孤独死去。
公爵沉默良久，似乎在费力压抑着什么，最终只是用低哑的声音说：
\"……我知道了。”
多么讽刺的一刻。
明明他们每次为对方做出的决定都带着温暖的心意，可这一回，却像被人狠狠攥住了心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沉默在黑暗的城堡走廊里蔓延。
最终，还是莉莉特打破僵局，她低头向公爵深深鞠了一躬，小声道：
\"谢谢您愿意答应我。……那，晚安。”
说罢，她转身就走。那背影看上去就像犯了重罪的逃亡者，透着说不出的狼狈。
公爵伫立在原地，静静目送她渐行渐远。
翌日，西蒙管家找到公爵，脸色青得像鬼一样，大声质问：
\"殿下，您真的要把莉莉特小姐送去蕾贝卡夫人那边吗？！”
公爵垂下眼眸，语气听不出情绪：\"不是‘送’，是她自己要去。”
西蒙皱紧眉头，焦急地提高声音：
\"可不管怎么说，结果都是莉莉特小姐要离开城堡！”
公爵依旧平静地回答：\"那是她的选择。”
西蒙愣了一下，咬紧牙关。
他几乎要忘记自己是个管家，按规矩不能跟主子顶嘴，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道：
\"万一把莉莉特小姐送走了，她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
公爵顿了顿，低声重复：\"如果是她自己的决定，就该尊重她。”
听到这话，西蒙第一次生出\"想狠狠扇公爵一巴掌”的冲动。
那当然不可能，但他也彻底明白，公爵的态度不会改变。
西蒙紧握拳头，咬牙说道：
\"明白了。我会安排好的。但殿下，请您务必记住一件事。”
公爵没有回应。西蒙深呼吸一口，继续说：
\"等莉莉特小姐离开后，哪怕她那边过得很好，您也会很痛苦。那种痛苦一定会比您想象得更深。”
话毕，西蒙猛地转身离去。他暗暗想：
【莉莉特小姐可没说要永远不回来。她只说想暂时陪伴蕾贝卡夫人而已。】
带着这种心情，他只为莉莉特准备了极少量的行李。玛丽站在行李旁，含着泪花对莉莉特说：
\"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肯定会很累很辛苦……我不能陪你去，心里真的很难过。”
一直以来都在莉莉特身边的玛丽，这一次选择留下。那是因为蕾贝卡提出了请求：
\"我想和莉莉特单独相处，不想有其他人在。”
莉莉特答应了。
一方面是因为对病危之人的最后愿望难以拒绝，
另一方面，她也清楚：如果玛丽也跟着去，自己很可能坚持不了多久，就会马上喊\"我想回公爵城堡”。
她不想那样。她想努力尝试离开父亲一段时间。
于是，莉莉特装出轻快的语气，对玛丽勉强一笑：
\"别担心我，玛丽。我已经十五岁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听到她这样说，玛丽却更加难过，差点落下泪来。
虽然女仆和仆人都不会一起去，
但护卫骑士例外。
因为公爵曾坚定地说过：
\"其他一切都可以商量，但莉莉特身边不能没有护卫。”
蕾贝卡对这件事明显有些不悦，但见公爵态度强硬，也只能不情不愿地点头答应：
\"行。不过就算是温泽艾斯公爵家的骑士，只要敢对我无礼，我也绝不会饶恕。你最好提前警告他们，别违背我的话。”
于是，这次护送莉莉特的队伍足足有二十名骑士，包括一直以来守护在她身边的维拉姆。
这些来自北方的骑士一个个都像熊一样壮硕，而维拉姆更是其中最高大的一位。
临行前，维拉姆在公爵面前深深躬身，坚定地说：
\"请您放心，我一定会护莉莉特小姐周全，哪怕是一根手指也不会让她受伤的。”
公爵轻轻点头，然后转眸看向维拉姆身旁那面色复杂的莉莉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