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屋挥退了丫头,李氏拉起陆盛楠的手,一面说着,一面把她的袖子推上去,“给我看看你的伤。”
陆盛楠也没反抗,就伸着胳膊给她看。
小臂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光看这厚度,李氏就直皱眉。
“疼不疼了?”她心疼地看着女儿。
“不疼了,医馆的大夫听说我们是胡家的人,送了瓶苗药给我,不仅不疼了,还感觉冰冰凉的,很是舒服呢。”陆盛楠笑得一脸轻松。
李氏瞪她,“你还笑得出来?!”
陆盛楠缩缩脖子,把胳膊收回来,放下袖子,“真的没事了,母亲不用忧心,我也不是那没有分寸强来的人。”
“你有分寸?你有分寸就把自己伤成这样?我家里舞刀弄枪的多,自小见多了受伤包扎的事,就你这种包法,没有见着骨头,伤的皮肉也不会浅,以后这手上的疤指不定得长成什么鬼样子!”
她越说越气,忍不住抬指头戳在陆盛楠的肩膀上,“你知不知道!”
陆盛楠抬起忧怨的眼睛,看着母亲轻叹出声,“事情已经这样了,女儿也没有办法啊。”
李氏沉气,片刻后又觑她,“你这是为了救陈锋伤的?”
陆盛楠有点犹豫,听口气和话里的意思,难不成还要去找陈锋兴师问罪?
“娘,当时那种情况,如果陈锋有个好歹,您觉得女儿能全身而退?”陆盛楠避开她的问题。
李氏拧眉。
这话不假,即便不是冲着她闺女来的,那些贼人也断不会留下个活口作人证。
陆盛楠见母亲不说话,赶忙又补道,“没有救不救谁,女儿就是在自保。”
她话音没落,李氏已经一巴掌拍在桌上,“别跟我东拉西扯的,自保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她俏眉拧着,眼睛里也裹着愠怒。
陆盛楠一噎,自保最简单的方法,以她的功夫和水准,那只能是——跑啊……
看来糊弄不过去了。
她立马挂起撒娇的甜笑,“娘,您和爹打小也不是这么教我的,见死不救,袖手旁观,临阵脱逃,那我这十几年的圣贤书不是都读进狗肚子里去了?”
“我倒希望你没有读那些没用的酸书。”李氏白了她一眼,将她缠上来的手臂剥开。
“你别跟我打哈哈,你老实交代,对陈锋到底是什么心思?”李氏抿唇盯着女儿。
她其实心里也很没底,女儿没有那样的心思倒也罢了,要真的存了那样的心思,她这个当娘的又该如何?
自己当年笃定了要嫁给陆谨,全家都反对。
他们家武将出身,祖父也授了五品武威将军的官职,她作为家里唯一的女儿,就算跟文官联姻,也不能嫁个举人身份的寒门之子,一与家族声望无益,二与子孙进学无助。
况且母亲多方打听,得知陆家虽然家境一般,但家里规矩极大。
陆谨排行第四,前面三个哥哥,后面还有一弟一妹,不上不下,在家里很是不受重视,若嫁去陆家,只有吃亏受委屈的份儿。
可她自己打定了主意,富贵贫贱她都认了,好话说尽,又抗争了半年,终于才让爹娘点头同意。
事实证明,她也不算看走眼。
陆谨转年就中了进士,成了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而且一路也做到了五品翰林编书。
官虽然不算大,也不在什么赚油水的衙门,但陆谨一直对她关爱敬重,不离不弃,从没生出任何歪心思。
而今即便被贬官,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委屈,心里始终都是温暖和敞亮的。
如果她可以不顾一切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又怎么能要求女儿安于受人摆布?媒妁之言,她自己就是从来不信的。
她越想越无措起来……
陆盛楠被李氏盯得也很是不自在,她低头,抬了右手扶上左手的伤处。
李氏见她不语,越发忐忑,照女儿的性格,如果没有,她早就一口否认了,绝不会是这样欲语还休的样子。
她忍不住一把握住女儿的右手,“真的吗?”
陆盛楠抬头,轻叹一声。
陆谨已经知道了,没有必要瞒着李氏,陆盛楠觉得不仅她自己要正视这份感情,她的家人也需要正视,有不满和疑虑也需要尽早表达和化解。
所以,她郑重向李氏点头,“他说等挣了军功,就来娶我。”
李氏的心头猛然一沉,母亲当年问她的问题,都潮水般涌进了她的脑海里:
“你可知一个人的境遇不是他是不是优秀或者是不是努力就可以改变的?这里面有太多的机遇和不确定。”
“嫁给他,他可能会给你挣个凤冠霞披,但也可能让你清贫一生。平贱夫妻,哪里有什么风花雪月,柔情蜜意?”
“你可知,女儿家的好年华就是那么几年,等你伴着丈夫挣了官职爵位,早已容颜不再,留给你的可能就是疏远和不待见,你要眼睁睁看着他另觅新欢。”
她很想把这些话说给女儿听,可她知道,这些话在热烈的感情面前,毫无说服力。
她抿唇,“你有多喜欢他?”
是的,多喜欢才是关键。
如果是一点,那就创造空间距离,让他们分开,时间一久,感情自然就淡了。
如果是一些,那就多介绍些优秀的子弟给女儿,有了对比多半也会更加冷静地看待自己的感情。
如果是很多,或者比很多还多,她就需要格外慎重了,至少不能贸然引起她的反感,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陆盛楠被母亲大剌剌的提问羞红了脸,“母亲,您怎么能这么问?”
“这就是最重要的,你好好想想,是怎样的喜欢。”李氏抬手,顶起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向自己。
陆盛楠皱眉看着母亲,“母亲为什么要跟着父亲去陇安?大把夫人都会给丈夫寻个姬妾陪同赴任,自己留在京都安稳度日。”
“怎么可能!”李氏瞪她一眼,不屑地打断女儿的话。
“怎么不可能,母亲是怕父亲在外面生个儿子?”陆盛楠追问。
“他敢!”
李氏不自觉就拔高了声音,说完却又恹恹地泄气道:“也不是不行,我也不是这么自私。”
“您会难过吗?”陆盛楠的眼眸里有少见的幽深。
李氏低头默了默,又抬头看着女儿,“我会,但是也会替你父亲高兴。”
“您难过,是因为父亲背叛吗?”陆盛楠拧着眉小心问道。
“不是。”李氏肯定回道,“是因为无能为力。”
她说完,又叹口气,怅然道,“你父亲,应该心里也不会好受。“
陆盛楠微笑,“母亲,您知道很多人都很羡慕您吧,有父亲这样一位敬重您,爱护您,一心一意的夫君。”
李氏笑起来,“谁叫我眼光好呢。”骄傲的眉眼艳丽极了。
“女儿也羡慕您,也想如您一般。”
陆盛楠话锋一转,恳切地看着李氏,眸子里的期盼汇成亮闪闪的星光。
李氏不由就顿在了原地,好半天,她才恼恨地拍在女儿肩头,“绕了半天,在这儿等着我呢,你这是要有样学样?”
陆盛楠神色郑重,“我想如您一般,称心如意地嫁个心仪之人。”
李氏心下骇然。
如果决然地阻止女儿,会不会就是扼杀了女儿本该有的幸福?她不想成为女儿追求美好生活路上的绊脚石。
心思转了转,她想到自己当年的话,“是福是祸,是富贵还是贫贱,女儿都认,移情别恋的,女儿见过,始乱终弃的,女儿也见过,花无百日红,感情的事,谁也说不好,我只能忠于我的心,现在是,将来也是。”
她攥拳,斟酌道,“有一日,如果不像你想的这样,你会后悔,会失望,会……”
“我会继续过好我的日子,绝不委屈自己。”陆盛楠打断母亲,说得斩钉截铁。
李氏心头威震,她当年可没有女儿这样的冷静和洒脱,她只是运气好,押对了宝而已。
看着女儿神采奕奕,她觉得骄傲非常,不由弯了唇角,重重一拍大腿:“记得你今日跟我说的话!”
“嗯。”陆盛楠点头。
“更要记得现在这份心,别忘了。”她重重拍拍女儿的肩膀,“还要记得,无论怎样,你还有娘,有你爹,日子一样会过的热闹精彩。”
“嗯!”
陆盛楠扬眉,她的脸红扑扑地泛着温柔的光,让这萧索的初冬都显得温暖起来。
“夫人,夫人。”紫菱急急撩开帘子,手里拎着鸟笼子,“外面来了一只老鹰,八哥吓得直扑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