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大江。
江水滔滔东去,绵延不绝。
庞统站在江边的巨石上,仰头看着天空的月亮。
几天之前,他刚到襄阳的时候,还是月满如圆盘。
可是这个时候,天际的月亮,已不足一半了。
“先生之才,比之周瑜和周不疑如何?”
庞统站在江畔,耳边又响起在军帐里曹操的问话。
“马上就是月底了!”
庞统又看了一眼天空的那轮明月:
“听说隐居多年的月旦评主人许劭许子将,即将于月底在泰山之巅召开月旦评!”
“到时候品评天下谋士,还要排列智士和毒士双榜?”
“可惜啊!”
“若能再延迟两三个月,或许这份榜单上的次序,会有大的变动!”
庞统微微翘起的嘴角,显出他对即将问世的这份榜单的不屑。
可月旦评主人许劭的名望和权威,又不能让他完全的视而不见。
“十年之前,水镜山庄上,水镜先生效仿月旦评,品评天下英才名士!”
“孔明以年龄最小的优势,获取‘卧龙’的称号!”
“而我却因大了他两岁,只能屈居次席而称‘凤雏’!”
“实则卧龙、凤雏、冢虎三人,只在伯仲之间,并无优劣之分……”
庞统想起昔日英才少年在水镜山庄上的那场角逐,始终心有不甘。
“可是水镜先生虽然也是天下名士。”
“但水镜山庄的名号,始终不能与月旦评相提并论!”
“卧龙凤雏冢虎三家的名号,也赶不上许劭那一句‘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
他的目光,看向了东北方向的泰山。
“若能给我三个月的时间!”
“我纵横于江东和荆州之间,先助周瑜败曹操,再以荆州和周瑜合击之势剿杀周不疑!”
“到时只剩周瑜,我又何惧于他?”
庞统的脸上,尽是傲然之色!
“只要我下赢了这一盘大棋,泰山之巅的月旦评,岂不就是我的封禅之作?”
“什么卧龙、冢虎,到时候在我的面前,尽皆黯然失色!!”
“还有你!周不疑!!”
当庞统的脸转向夏口方向的时候,满脸的傲气,化成了无尽的怨恨!
“十年前败于你这个童子之手,我引为毕生之耻,本已打算隐居一生,不问世事!”
“可你既然重现人间,而且还在我荆州庞氏的地盘上?”
“此乃天赐良机,让我报仇雪耻,重振声威!”
“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伏地跪求,乞求一命!”
什么苏秦、张仪!
什么合纵、连横?
我要让曹操的几十万雄兵,连同周瑜和周不疑的十几万水军,同时灰飞烟灭,落尽繁华尽归尘土!
庞统想到自己的完美之作,不由的纵声大笑。
“唉!”
庞统正在独自仰天长笑的时候。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悠长的叹息。
声音苍老,似乎饱经沧桑,历尽世间的浮沉。
“嗯?”
庞统倏然回头!
但见在三五丈外,一个苍老的身影,正缓缓的走了过来。
“贾文和?”
曹营之中,庞统最不敢小视的,就是贾诩了。
贾诩沉默寡言,从不与任何人过多交往。
以至于他了不了解别人不知道,反正是没有人敢说对他非常了解。
“文和何故长叹?”
庞统转身,等贾诩到了近前的时候,方才开口问道。
贾诩走到庞统的面前,放眼望着波光粼粼的大江。
江潮澎湃,卷起千堆雪,拍打着岸边的石崖。
在这里说话,绝不会有第三个人能听到。
“你既然有破敌的良策,为何却迟迟不肯说出来?”
贾诩缓缓的转过头,一直低垂的眼皮,终于撩了起来。
那双原本无神的眼睛,此刻映着月光,深邃如海。
“久闻曹丞相阶下五大谋士,个个有经天纬地之才,又何须我这个粗鄙之人抢功献策?”
庞统望着江边前赴后继的浪花,淡淡的笑道:
“虽说长江后浪催前浪,尘世新人换旧人。”
“但庞统自忖年轻识浅,又岂敢在诸位的面前班门弄斧?”
贾诩的脸上,忽然变的冷厉如霜!
“你应该知道,若丞相始终不能找到突破江防的办法,就唯有弃荆州退军和屠荆州为食两条道路了!”
“这两条路,都对你荆州大为不利!”
贾诩的话语之中,充满了威胁和震慑。
可没想到庞统只是从容一笑,转头看着江上的浪花,丝毫不以为意:
“我自从十年前出离荆州,隐居江东之后,便已经与荆州恩断义绝了!”
“荆州的生死存亡,全在丞相一念之间,与我又有何干?”
贾诩没想到庞统年纪轻轻,竟然如此的沉着冷静。
“你若只是想争得这首席军师的位置,只需献计出来便可了!”
“只要能助丞相成就功业,何愁不得敕封?”
“丞相的性格,我最清楚。”
“你此时以破敌之策为饵,吊着丞相的胃口,逼着他封你为首席军师,凌驾于五大谋士之上。”
“且不说那四大谋士心有不服,难道你就不怕丞相对你心怀怨愤么?”
庞统再次摇头,笑容之色,更显的淡定而沉稳。
“文和,我何时说过我有破敌良策了?”
“那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丞相封我为首席军师,那四大谋士不服?”
“难道你就服我么?”
庞统的话,突然锋芒毕露,直指贾诩。
“我?”
贾诩的目光,又从庞统的身上转移到了大江之中:
“我并非丞相旧臣,如今却常随丞相左右。”
“世人皆知是丞相宠信于我,但唯有我自己知道,丞相是杀我不舍,信我不过。”
“名似宠信,实则监视耳……”
“似我这样的人,又岂敢觊觎首席军师之职?”
贾诩缓缓的往后转过身,又沿着来时路独行而去。
“老狐狸!”
“果然是明哲保身,他心里什么都明白!”
庞统看着贾诩的背影,低声骂道。
“可惜你虽看穿了我有计谋,却不知道我非但并不稀罕什么首席军师之职,更没有救你四十万曹军之意!”
“我的计谋,要送你几十万大军归西!”
贾诩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凤雏可知河内司马氏的司马仲达么?”
庞统一愣,心头亦是一紧,脱口问道:
“不知道!”
“怎么?”
贾诩轻轻“哦”了一声:
“以贾诩猜度,或许用不了多久,司马仲达便会来到军中了。”
“你若不早献策,恐怕凭仲达的才学,或许会抢了你的功劳。”
贾诩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跟庞统说话。
“好自为之吧!”
贾诩又是一声叹息,身形缓缓向前。
不久便消失在了月光中。
“冢虎也要来赤壁了?”
庞统听到“司马仲达”四个字,心中泛起了波澜。
“若我的计谋被他看穿,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或许……”
“早日献策,倒也不是坏事!”
庞统向着夏口周不疑的军营方向看了一眼,转身往自己的军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