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沿着青苔石阶向上,谢同銮始终走在容央外侧,衣袖时不时拂过她的臂弯。行至半山腰时,他突然从怀中取出个锦囊:“系在腰间。”
容央解开锦囊,里面竟是几粒珍珠大小的香丸,散发着宁神的沉香。
“山中有瘴气。”他低头帮她系紧锦囊丝带,呼吸拂过她耳畔,“这个能避瘴。”
苏沉璧在前方轻咳一声:“到了。”
云雾缭绕处,露出一角青灰屋檐。院门前的老梨树下,站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拄着拐杖朝这边张望。看见容央发间的木簪时,老人手中的拐杖“咚”地落地。
“瑶华的......”他声音颤抖,突然又板起脸,“怎么才来!”
容央刚要行礼,却被谢同銮轻轻扶住。他上前半步,不着痕迹地挡在她前面:“见过前辈。容央特意为您带了雪中春信。”
老人眯眼打量谢同銮,突然哼了一声:“太子殿下倒是殷勤。”他转向容央时,眼神却不自觉柔和下来,“丫头,过来让师祖看看。”
山风骤起,吹落满树梨花。容央在纷扬的花雨中走向老人,发间的木簪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那是母亲曾经戴过的。
山间小院顿时热闹起来。
廊下练剑的弟子们纷纷停下动作,几个正在晾晒草药的少女也凑了过来。众人目光在容央和谢同銮之间来回游移,窃窃私语声如风过竹林。
“真是瑶华师姐的女儿?”
“瞧那眉眼,活脱脱就是师姐年少时的模样......”
“哎,你们都说瑶华师姐瑶华师姐,我年纪小,上山时师姐已经下山了,好奇死我了,你们口中这位瑶华师姐究竟是何许人也?”
“这会我可没工夫给你讲故事,想知道就去提壶酒找七师兄去,七师兄上山那会师父云游去了,前面几位师兄师姐每一个靠谱的,唯有瑶华师姐会照顾小孩......”
“别说,七师兄在我们跟前像只公鸡,在瑶华师姐跟前跟个鹌鹑似的。”
“不说别的,居然是太子殿下竟亲自陪着上山?”
一位系着围裙的妇人突然从灶房冲出,手上还沾着面粉。她一把抓住容央的手腕,眼眶瞬间红了:“这骨相......和瑶华一模一样!”说着又瞪向谢同銮,“殿下当年还扯过我们瑶华的辫子呢!”
谢同銮耳根微红,正要解释,院角传来洪亮的笑声:“哈哈哈,小太子都长这么大了!”一个独臂大汉拎着酒壶走来,腰间铁剑叮当作响,“还记得我不?当年教你剑法时,你才这么高——”他比划着孩童的高度,突然瞥见容央腰间的短剑,“咦?这不是......”
“玄铁剑胚。”谢同銮不动声色地挡在容央身前,替她分担了一半这些好奇打量的目光。
“重新淬炼过。”
饶是容央这些时日见过不少大场面,可面对这么多人赤诚的、好奇的打量,还是隐约有些压力,好在谢同銮明白她的感受,帮她挡了挡。
独臂大汉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突然扯开嗓子喊道:“老七!快来看!瑶华的闺女来了!”
院中霎时一静。
那独臂大汉的喊声还在山间回荡,东厢房的木门已被猛地撞开。一个身形消瘦的男子几乎是跌出门槛,手中铁拐“咣当”一声砸在青石板上。他右腿裤管显得空空荡荡,随着动作飘荡,脚步一瘸一拐的,左颊那道疤痕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狰狞。
“老七!慢着点!”独臂大汉急忙去扶,却见那男子已经单腿蹦出好几步。
容央怔在原地。七师叔江无双比母亲手札中描述的还要憔悴——花白的头发胡乱扎着,衣衫上沾着药渍,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正直直盯着她发间的木簪。
“沉璧和我说起过,你是......小......小央儿?”江无双的声音抖得厉害,布满老茧的手悬在半空,离她的发簪只有寸许,却迟迟不敢触碰,“都......都长这么大了......”
他的指尖在发抖。容央这才看清,那手上满是细密的伤痕,有刀伤,有烫伤,还有常年握剑磨出的厚茧。这双手,曾经为母亲雕过及笄礼的木簪。
“七师叔。”容央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裙摆拂过地上的青苔。当她直起身时,从怀中取出一个绣着青竹的香囊,“给您调的紫述香,添了白芷。”
江无双接过香囊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他低头嗅了嗅,突然红了眼眶:“是这个味道......师姐当年......也是这么调的......”
香囊上绣的竹叶已经有些歪斜——那是容央连夜赶制时,被针扎破手指留下的痕迹。江无双摩挲着那些不平整的针脚,突然单腿跪下,与她平视:“丫头......你娘她......走的时候......”
话未说完,一滴浑浊的泪已经砸在香囊上。容央看见他显得空荡荡的裤管被山风吹得晃动,里面隐约露出扭曲变形的伤疤——那是为护母亲周全,独挡十二名刺客留下的。
“师叔。”她突然伸手,轻轻按住他的伤腿,“我会帮您治好。”
老人突然用拐杖重重跺地:“都围在这儿做什么?”他凶巴巴地驱散众人,却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丫头,进屋说话。”
堂屋内,香案上供着个牌位。容央看清上面的字迹时,眼泪夺眶而出——“爱徒谢瑶华之位”,旁边还放着半块没吃完的杏仁酥。
“你娘最爱偷吃供品。”老人嘟囔着,突然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专门让老九下山给你的,趁热吃。”
纸包里是刚出炉的杏仁酥,形状歪歪扭扭,边缘还有些焦黑。容央咬了一口,甜中带苦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和记忆中母亲做的味道分毫不差。
“师祖......”她声音哽咽。
“哭什么!”老人粗声粗气地呵斥,却递来一方帕子,“比你娘强,她第一次做点心,差点烧了厨房。”
谢同銮静静立在门边,看着这一幕。阳光透过窗棂,将他的影子投在容央身旁,仿佛无声的守护。院外,不知哪个弟子正在弹奏古琴,曲调赫然是当年谢瑶华最爱的《梨云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