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苏景行推开门的瞬间,烛火被涌入的夜风撕成青紫色。
“雪儿。”
“表哥如果是来当说客的,那就请回吧。”冉凌雪声音有几分沙哑,几分低沉,还带着些许哭腔。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解决了这里的事情就能回去,可是你们抓到了江伯兮,我还在这里,我又想是不是我死了,就可以回去了。”
“其实,回去的日子也未必好过,要是一死了之,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难怪近来陆易听不到冉凌雪的心声,原来她改成絮絮叨叨。
“雪儿,我不是……唉……”苏景行哀叹一声,“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帮忙?”
“我能做什么,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尽管我也知道自己这样很丧。”
“可……又能怎么办呢?一点力气都没有。”
“雪儿。”苏景行越发紧张,这可是江伯兮亲自布置的任务,他要是不能办成,才是真的影响仕途呢?
“雪儿,是江先生,他这几天一直借酒消愁,醉了就睡,睡醒再醉,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也吃不消。”苏景行走到床边,仔细观察着冉凌雪面上的变化,她似乎有一点动容了。
“雪儿。”苏景行继续添火说,“我也多次劝过江先生,可是他……他说只有知道他的身份,有些心事只能和你说。”
苏景行观察着冉凌雪的反应,试探地问:“所以,你能帮我吗?”
蜡油代替流失的时间,一滴、两滴……
苏景行心里开始发毛。
“算了,就当是我为他做一件事情吧。”冉凌雪始终记得江伯兮救过自己五次,而且目前来看,也只有江伯兮不曾利用自己。
“雪儿,谢谢你。”苏景行马上蹲下身子,帮冉凌雪把鞋子摆正,又慌慌忙忙出去,推来一个用蓝布包裹住的奇怪玩意。
冉凌雪瞄了一眼,想也知道,估计是给椅子两边安装了轮子,就相当于未来世界的轮椅罢了。
“雪儿,你试试这个,我带你过去。”
“嗯。”
冉凌雪被苏景行推着七拐八拐,总算是到了偏院,二人刚一进拱门,就瞧见残月被揉碎在满地酒坛的裂瓷里,江伯兮斜倚石椅,指尖勾着半倾的翡翠夜光杯。檐角褪色的明镜高悬匾额在夜风里摇晃,投下的阴影恰巧遮住他清醒的左眼。第三坛竹叶青泼溅在青石板上,酒渍沿着砖缝游走——这是江伯兮第七次故意失手打翻酒坛。
“江伯兮。”
“丫头,你来看我笑话?”
月光将江伯兮的侧颜切割成淬毒的玉雕,下颌折角在酒气蒸腾中愈发凌厉如刃。冷釉质感的肌肤泛起蛛网状潮红,仿佛高温窑变的秘色瓷裂出胭脂纹。珊瑚唇色被酒液浸成带锈的朱砂,随吞咽动作在透明鼻翼下投出蝶翅状翳影。半倾的酒坛沿他指尖滑落,琥珀光在毛细血管密布的鼻尖凝成毒露,坠向锁骨时扯出银丝。
“我……我带着笑话来看你还差不多?”冉凌雪自嘲一句。
“要喝点吗?”
“不喝。”冉凌雪回头看了一眼苏景行,那意思是你还不走?
“哦。”苏景行尴尬地挠挠头,又将冉凌雪推进几步,在江伯兮眼神的暗示下,灰溜溜地离开了。
冉凌雪摸着桌上的酒坛,心想——借酒消愁,或许不错,至少睡梦中什么都有。
江伯兮见她不语,仰脖又干一坛。
“少喝点,对身体不好。”
“你管我。”江伯兮冷哼一声,
“不是你让苏景行带我来谈心事吗?”冉凌雪转了一下桌上的酒坛,还是不敢完全相信任何人,不过其实就算他们要对自己做什么,就算自己没有喝醉,也毫无反抗之力,“有话说,有屁放,别耽误我emo。”
“啊?”江伯兮一愣,不知道最后那句是什么意思,却还是忧伤地接道:“我以为你会懂我,就像我懂你一样。”
“连我都不懂我自己,你凭什么说懂我?”冉凌雪虽然有些无力,可该反驳的话却是一句不落。
“再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凭什么懂你。”
“那……你走吧,就当我眼瞎,认错了知己。”
冉凌雪心头一颤。
——知己?江伯兮,我到底要拿你怎么办?
“是因为那狗屁国师说你是灾星,导致你爹不疼娘不爱,流落民间,落草为寇,让你不甘是吗?”
冉凌雪拍了拍自己坐下轮椅示意江伯兮自己现在无法自行离开,那就勉强和他聊一会吧。
江伯兮愣了片刻,随即点点头。心想:
——看来丫头只知道我出生时被冤枉成灾星的事情,还不知道我十九岁那年灭了那狗屁国师满门,顺便为自己正名,还获得父皇宠爱之事。还有小爷这不叫落草为寇,小爷这叫为国为民,忍辱负重。
“没人爱你,就自己爱自己,这是我进入工作后悟出来的道理。虽然我不知道怎么说你才能接受,但是话已至此,剩下的王爷自己悟吧!”
江伯兮又愣了片刻,他曾经是渴望皇上的疼爱,甚至为了获得盛宠,杀了造谣的国师一家,他站在别人的尸体上,得到了曾经渴望的东西,虽然那些人也算是罪有应得,可他却怎么也不开心。
——本王离京之时,灵空大师特意送本王一个锦囊,提醒本王以后要多积德行善,才能解决心病,倒是头一次有人告诉自己与其向外索取,不如内求自己,明明爱自己才是最简单、最易得到的,可偏生好多人都做不到,就连说出这话的丫头都做不到。
江伯兮想着,冷哼一声:“你的确说服不了我,你好好爱自己了吗?”
“我……我们不一样……”冉凌雪被江伯兮直勾勾地看着,脸面发烫,眼神四处躲避。
“丫头。”江伯兮借着醉意握着冉凌雪的手,声音温柔地像蜜糖浸染的水,“不可以心口不一,我看了你桌岸上的话本,就算陆易没有给你医治腿,你也不是一无是处,你一直都是小太阳,可是你不要只顾着照亮别人,却忘记了给自己一点希望呀!”
“江伯兮,咱俩谁安慰谁啊?”冉凌雪感慨一句,眼泪瞬间落下,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总是会在江伯兮面前展现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半斤八两吧。”江伯兮抿了一口酒,随口问道,“雪儿,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