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向后一瞧,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冉姑娘,我们是去看尸体,你拿着吃的未免有些不尊重躺着的人,就不怕人家半夜敲你的门?”
“官府重地,自有神明庇佑,雪儿不怕。”陆易拍了拍冉凌雪的脑袋,依旧大刀阔斧地向停尸房走去,身姿潇洒,仿佛对即将面对的一切毫无畏惧。
“慢着,陆大侠,她的尸体不在停尸房,在……”苏安走到停尸房左侧,费力地推开一扇年久失修的红木门。那门轴发出“嘎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氛围中显得格外刺耳。
陆易和冉凌雪一前一后,进了院子。院子里空旷无比,只有一具鼓鼓囊囊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周围再无他物。
“等等。”冉凌雪脚步一滞,心中瞬间涌起一股不妙的念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了她的心脏。
没等陆易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冉凌雪再次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仵作验尸了吗?”
“还没……”
“叫仵作验尸时,对尸体温柔点,然后,你们聊,我先撤了,我的药好像落在苏大人的书房了。”冉凌雪竭尽全力地给自己寻找离开的借口,语速极快。趁着陆易和苏安没反应过来,她试着抬腿跑了几步,想试探一下自己现在是否能跑得动。
“她这是怎么了?”苏安一脸茫然,摸不着头脑。
——害怕了,早上不是还挺勇猛的吗?我还钦佩了她一盏茶时间呢,这么快就不行了?
——怕?怕个毛线,一看那尸体都巨人观了,搞不好炸了,一身是臭味,几天都洗不掉,不跑,当我是傻子吗?
——巨人观,会炸?什么意思。
冉凌雪好似知道苏安一定会腹诽自己,不禁在心中为自己激烈地辩驳。谁承想她的心声又刚好能传入陆易的耳中,于是三人的心思成了一段无声的对话。
话说冉凌雪刚一离开,一名仵作便匆匆过来待命。
“尸体怎么会这副模样?”陆易用剑挑开白布,刹那间,受到惊吓的蚊蝇如黑云般嗡鸣着,四下逃窜。
“我们也不知道,昨天发现尸体后,将尸体从溪水中打捞上来时还好好的,今天就变成了这副德行。”
仵作是个上了年岁的老人,名叫任秋风。苏景行还没担任红袖县县令时,他就是县衙的仵作。苏景行来了之后,新官上任三把火,把县衙内里里外外许多以公谋私、作风不良的人换了个遍,唯有任秋风悠然自得,一直留到最后,可见其高风亮节。
“先生可听说过巨人观,尸体会炸这样的说法吗?”
其实陆易本身行走江湖多年,医术又高明,他若亲自验尸,未必会比任秋风差。只是他听到冉凌雪的心声后,以为自己在这方面不够专业,顺口一问。
“老夫并未听闻。”
“陆大侠为何有如此一问?”苏安眉头紧皱,满心不解,“是这尸体有什么问题吗?”说罢,他大着胆子只身上前走近尸体,耳边却萦绕着冉凌雪银铃般的声音“对尸体温柔点。”
“任大叔,您老快来看看。”苏安侧身让开,声音微微颤抖。
任秋风上前几步,尸体早已经面目全非,高度腐败的味道如恶魔般不留情面地刺激着人的大脑神经元。他呆愣了片刻,竟觉得无从下手,额头不禁冒出了冷汗。
陆易将剑鞘轻轻放在尸体胸部,轻轻下压,目光专注,似乎在找寻什么关键的答案。
——这……
陆易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声响,犹如熟透的瓜果突然炸裂。紧接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混合着腐败的血肉瞬间弥散开来。三人躲避不及,被腐败的液体、组织碎块侵袭,身上顿时一片狼藉。
原本静静躺着的尸体,现在呈现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状态,内脏组织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
三人面面相觑,黑眸中倒映着对面落难的两人,似乎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的狼狈模样,各自在心中庆幸。还好,没有一人抢先开口说话,还好那令人作呕的东西没有落入口中,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们去找冉凌雪算账。”苏安气得咬牙切齿,脸色铁青,“她一定是发现什么了,故意跑的。”
“小苏大人冷静点。”陆易赶忙劝阻道,“雪儿不是那样的人。”
“那她是怎么样的人?”苏安双眼通红,愤怒地反问。
一个比他聪明的女人吗?这仿佛是对那个时代男子自尊的一种嘲讽,可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她一个无家世背景,又无声名的女人,为何会让江伯兮送她东海明珠,又为什么能得到陆大侠如此呵护?”苏安发疯般咆哮着,似乎在发泄着压抑许久的不满。天知道冉凌雪才来了两天,可也就是这短短两天工夫,苏景行就对苏安频频厌烦,并多次想将他赶回乡下。
“既然小苏大人有此疑惑,不如我们移步到苏大人面前,将此事说个清楚明白。”陆易提议完,脑海中不禁脑补了一下苏景行看到他们三人被高腐的尸体侵袭的画面,或许会笑得开怀,也或许会责怪他们破坏尸体。不过他们这一身恶臭,绝对能给那个自大的狗官一点教训。
“还是洗洗再去,这样有些……”任秋风很明显被吓得有些六神无主,支支吾吾地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话就被陆易截了去:“苏大人有权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也好。”苏安一听到苏景行,瞬间像泄气的皮球,气焰顿时消了大半。他在冉凌雪的问题上,已经栽过好几回跟头,苏景行更是多次耳提面命,叫他三思而后行。
与此同时,冉凌雪蹑手蹑脚地走回书房,心里默默念叨:苏大人,您能当我是透明吗?我取了东西就走。
“回来了。”苏景行连眼皮都没有抬,一目十行地翻阅着《夺嫡》那话本,满脸嫌弃地嘟囔道:“就这破话本,还五两银子,疯了吗?”
“嘿嘿……”冉凌雪尴尬地笑了几声,只推说自己并没有看到尸体,是回来取药和纸笔的。
“苏大人,您忙,民女就不打扰大人办公了。”
就在冉凌雪准备再次开溜时,苏景行忽然抬头,开口阻拦道:“且慢。”
“大人还有何事?”
——他不会问我那话本究竟是多少钱买的吧,我要告诉他是老板看着陆易买了纸笔后顺手送的吗?
“你不要紧张,本官是想问你,你和陆易是什么关系?”
——朋友?
冉凌雪心中给出一个问号,其实她也说不上来,只是陆易能提供她正好缺失的帮助,所以她总是很难拒绝。
“什么时候认识的?”苏景行步步紧逼。
“昨天,在大人的县衙里。”冉凌雪回答完,也顺便解释了第一个问题,“我也不知道我和陆大哥算是什么关系,只是他今早说我们是朋友,可我总觉得自己欠他的,他更像是我的债主。”
“既然认识不久,本官提醒你一句,别和他走得太近。”
“为……”
“苏大人……”
冉凌雪一句话还未问出口,陆易、苏安以及仵作任秋风等人已到书房门口。
冉凌雪和苏景行二人也默契地闭嘴,不再提及方才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