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利。
在前朝还风光无限的侯府,到了这一代侯爷的手上,便没落了不止一半。
其间又经历了主母自尽、嫡子叛离等波折,中间好不容易消停了几年,又开始了新的折腾。
先是方家继主母被心魔所累,夜夜被闹鬼惊惧的老了好几岁。
接着是方家主子,刚过四旬的侯爷,原本正值壮年,龙精虎猛,忽的便中了什么马上风。
一位姓黄的汉子前去方府传话,那嗓门又大,引得四舍五邻的门房都听得清清楚楚。
私下里便开始议论:“这在妇人身上大泻身,可是必死无疑哦!”
如此分析过,早早的便将信息传进各家主子耳中,也好让主子准备好参加丧事。
那黄龟公的消息,原本方府众人是不信的。
然他将将掏出一面牌子,这方夫人便昏死了过去。
黄龟公着急道:“快掐醒,派人去接侯爷去!”
下人们手忙脚乱之际,终于有人问了句:“人都死了,还怎么接,等府上背了棺材去!”
黄龟公哭笑不得道:“人还活着呢,要什么棺材!”
方夫人“嗯——”的一声睁开眼,方才哭嚎道:“老爷唷——”
方家的人将老侯爷接回侯府时,一并接回的,还有位千娇百媚的女子。
女子年轻的能掐的出水来,比府里任何一个妾室都水嫩。
老侯爷被抬进府里的时候,手上还握着这女子的柔胰,丝毫不放手。
这女子也便顺理成章的跟着进了府,同老侯爷同吃同睡,将中风之人侍候的如同坐月子一般。
方夫人看着自家夫君在病危之时,竟然谁人都想不起,只想着和这新的狐媚子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便气的又重新睡回了病榻。
这一团乱糟事的发生,芸娘历历在目。那黄龟公上门报信当日,她便守在侯府。
自然这接人而非接尸一事,也是芸娘亲自出马。
她同她名义上的公公相见的第一面,便是这位传说中的老侯爷在女人身上驰骋时,兴奋过度中了风。
她带着方府下人前去接人时,将老侯爷救得一命的柳郎中还留在当场。
芸娘激动道:“神医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还请您继续入侯府为侯爷诊病,我们必将厚报!”
如此,在芸娘名义上掏出两万两银子之后的第三日,如她的计划,冷梅、黄龟公、柳郎中三人,伴随着果然中了风的侯爷,齐齐入住进了侯府中,成了病危粘人侯爷的心腹。
因着侯府的这番动荡,冷梅在芸娘的授意下,贴心的向侯爷建议:“寻个由头冲个喜,侯爷一高兴,指不定身子便大好了。奴还盼着侯爷康健,同奴继续当夫妻。”
侯爷心里一盘算,歪着嘴便说出了两个字:“寿辰,办寿辰!”
离三月二十三还有刚刚半月,芸娘上门为睡倒的方夫人侍疾时,终于从她婆婆口中,听到了她最想听的话。
她婆婆方夫人挣扎着,面带愧色的,眼含试探的,长哎了一声:“这侯爷的身子啊……这寿辰,过一回便少一回……”
芸娘含泪道:“办,便是花多少银子,我们都办!要办大,要将皇上也请来,重振侯府的辉煌!”
请帖似提前准备好的一般,第二日已由方家下人发放了出去,各世家皆有一份。便连殷人离的舅家也得了几份,将殷府重要人士一个不漏的请了一回。
同时,在冷梅的撺掇着,半边身子不能动弹的侯爷亲自写了奏折,恳请皇帝体恤,前来参加寿宴。
皇帝的批复来的极快。
当日晚间,芸娘便已知道了皇帝同意参加寿宴的旨意。
大戏从计划到排练耗费了这般久,终于要开始上演了。
三月二十二,侯爷寿辰前夜,戏台子连夜搭建,气死风灯连夜挂满了座位前后。
因着芸娘这位新晋阿嫂太过知意又太过有钱,侯府几位子嗣从芸娘那处得了银票,自然要出去享乐一番。
这置办寿宴的要事,便由芸娘大权在握了。
这日,四十九日水陆道场已念了第五日,和尚们人困马乏,稍稍有了松懈,方府那苦命的先夫人的冤魂便乘机溜了出来,在黑天半夜里折腾了一回现任方夫人。
这回方夫人被惊吓的有些过了度,时不时便要说上一回“不是我,不是我”,这般火候,十分如芸娘的意。
只要再惊吓一回,这位方夫人便要失了魂一般,将她自己代入到戏台子上的那场戏上。
三月二十三一大早,方府迎来近十几年来难得的热闹盛世。
那原本叛离出去了的方家嫡子殷人离,鲜见的出现在方府门前迎宾,面上神情温和,完全看不出同本家有嫌隙。
而他的嫡妻李芸娘,在后宅里如鱼得水一般招呼着女客,展示着她做作的想自呕的虚伪笑容和热情。
仅仅半月左右,早已没落了的方府便生造起这样一场鼎盛的寿辰,酒菜、折子戏无一不好,宾客们无不满足。
便是十年之后,京城各世家中,还有人说起这场寿宴,赞叹着那般的繁盛。
自然,提起那繁盛,便要慨叹一回皇帝亲临的荣耀。
提起那繁盛,自然也无人忘记,那日晚间,方府里上演的那一场鬼戏。
天已暮色,原本唱着折子戏的戏台上开始换装。
幕布换成黑色,那唱戏的戏子,也换上了黑衣。
这般“黑夜里乌鸦在飞”的荒唐,倒引得原本想先离去的宾客又住了步子,重新坐回了坐上。
过了不多时,每人身畔的气死风灯都点亮,越加比较的那戏台漆黑一片,神秘莫测。
坐在芸娘身畔的方夫人指着那舞台,奇道:“儿媳,这又要演一出什么戏?”
芸娘目光灼灼看向左夫人,含笑道:“今儿虽是父亲寿诞,这出戏却是专为母亲所演。至于演的什么戏,容儿媳卖个关子,定会让母亲满意。”
将将话毕,那戏台背后便传来一阵悠扬笛音,映衬的这暗夜越加令人心悸。
笛声渐起,旋律冲到最高处时,阖府外围灯烛同时熄灭,只留着宾客身畔的风灯。
而那原本黑漆漆的戏台边上却亮起耀眼灯烛。
在这般气氛中,有位窈窕旦角踩上了戏台,口中吟着几句佛经:“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造。”
芸娘身畔有人身子一抖。
她回头看向方夫人,但见这位婆婆紧紧抓着椅上扶手,口中喃喃道:“她寻回来了,她寻回来了……”
芸娘忙忙上前抓着她手,轻声道:“母亲怎地了?瞧,那戏子要开始唱戏了呢!”
戏台上,那旦角唱了几句唱词,开口问道:“爷去了何处?”
立时有另外一个丫头打扮的旦角回答道:“西跨院里的姨娘腹痛,爷怜香惜玉,虽不是郎中,却也要先去瞧上一瞧……”
那主母便叹了口气,向着躺在躺椅的侯爷方向唱道:“独守空房不生怨,此生只愿爷康安啊~”
笛声再响了两声,那先前的丫头端来一只碗,劝道:“爷虽探妾,心仍系夫人,饮过此碗汤,好做欢喜梦。”
那夫人将汤一饮而尽,舞台上忽的窜起了两把火,被人推上来一个郎中打扮的戏子来。
郎中只悲呼一声:“只当是问诊,哪知下地府。老娘与兄长,从此莫相寻~”
将将唱罢,先头那夫人便在戏台上张牙舞爪,口中悲呼:“说什么长情汤,竟是受辱路。何处的火似刀,要把奴来割……”向着郎中奔过去。
一忽儿不知怎地,那郎中便倒在地上,戏台上方垂下一根绳。
夫人转头看向众人,面上神情悲痛而决绝,唱道:“死后不咽气,要把仇怨报!”话毕,只将脑袋套了上去,便随着绳索悬挂在了半空中。
看到此处,众女眷皆抹了眼泪,知道这处戏演的是内宅争斗。
只须臾间,那原已经上了吊的尸首却忽的动起来,一个转头间,面上脸谱已换上七窍流血的妆容。
众人皆吓的噤了声。
此时,周遭灯烛忽的熄灭,黑漆漆中,芸娘悄无声息的伸手往边上一拍。
黑漆漆中突的起了一声惊叫。
芸娘忙忙上前,搂着方夫人的肩膀,关心道:“母亲,您怎地了?”
方夫人抖的厉害,紧紧抓着芸娘一只手,急道:“走,走,我们走……”
芸娘好声好气劝慰道:“这么多宾客看着呢,我们主儿家先走,旁人定要起疑心。”
她还要继续说,忽的惊咦一声,往那戏台子上一指:“道,快看,魂儿出窍了!”
戏台上,那尸首在半空中倏地飘起,仿似一抹鬼魂。除了近处有人瞧出是一众黑衣人托着她,旁人都啧啧称奇。
那尸首边飘边吐了长长红舌,舌头不知是何物件所做,里间泛着红光,在黑漆漆的夜中十分显眼,直直往前伸来,须臾间便到了方夫人眼前。
方夫人“啊”的一声惨叫,那红舌便冰冰凉的舔在她面上,忽的不见了影子。
而她的肩上,却搭上了一只冰凉凉的手,有人凑在她耳畔,悄声说了句:“贱人,还记得我吗~”
那声音原本不像旧人,若她再仔细听一听,定能认出来是芸娘伪装的声。
然而她此时已如惊弓之鸟一般,哪里还分辨的那么多,只厉声就吼了出来:“你是鬼,我是人,你已经死了十八年,你能耐我何!”
四周皆静了下去。
片刻又响起窃窃私语声。
于那声音中,戏台上走上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此前因被人剃成光头,此时圆圆小脑袋瓜上只长出些许绒毛,却并不影响他的聪明相。
他站在戏台上,仰头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女尸,手里捏着一束花,极为天真道:“母亲,我是阿离,这花送你!”
那女尸遥遥的指了戏台对面。
小男孩便提着灯笼下了戏台。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而去,渐渐聚拢到方夫人的身上。
方夫人瑟瑟发抖的看着行到她面前的小男孩,神不守舍道:“阿离,你要怎样?”
小男孩手一伸,原本的花束不知何时却换成了原先那红舌。
他的笑容忽的变得诡异,他缓缓道:“母亲让我给你带句话。她日日都站在你身后,不信,你往后看……”
这场莫名其妙的戏演到尾声,方家的现任主母彻底崩溃。
她蓦地起身,一把抓着阿离,恶狠狠道:“小崽子,老娘能弄死你母亲,便能弄死你……”
芸娘大叫一声“母亲”,已一把将高家这位临时出演的败家子护在怀里,指向遥远戏台:“在那处,母亲,那尸首才是关键!”
方夫人“咯咯咯咯咯”笑的不停歇,咬牙切齿道:“我今日便将你毁尸灭迹,看你还如何来寻我报仇!”
她直直跳下看台,往那戏台子冲去。
周遭一片哗然。
躺椅上的侯爷歪着嘴哼哼:“她疯了,拦住她,拖下去……”
冷梅忙忙贴心的高声传话:“快快拦住她,莫让夫人将当年的真相透露出来——”
方夫人跌跌撞撞往前跑动的身畔忽的亮起两排灯笼,灯笼将她的狰狞神情照的纤毫毕现。
与此同时,那原本一直睡倒在戏台上的郎中尸首也跟着飘起,一直飘到守着皇帝的侍卫近旁,方冲着皇帝的方向幽幽唤着:“冤枉啊……我是净了身的人……我怎能行男女之事……”
看到此时,皇帝缓缓抬手,两旁侍卫刷的远去,一些要擒住那扮作郎中和夫人的戏子,另一些要擒住发了狂的方夫人。
那两个戏子倒好,乖乖束手就擒。
只那方夫人却仿似被什么鬼怪上了身,力大无穷的挣扎着,口中叱骂着:
“方殷氏,我当年能逼死你,我今日仍能弄死你。我让你灰飞烟灭,我让你……”
皇帝的眉头紧紧蹙起,此时终于重重一掌拍在边几上:“什么闹剧!回宫!”
四周灯烛同时亮起。
殷人离高喊一声:“皇上,容臣秉奏。”便疾步行到皇上面前,红着眼圈道:“皇上,微臣生母当年被方家现任主母使计害死,求皇上明察。”
殷家众人同时跪地:“求皇上明察!”
周遭所有戏子跪地:“求皇上明察!”
鸿门宴。
各世家终于明白,今日这盛况,实则是一场扳倒侯府的鸿门宴。
四周喊冤之声不绝于耳,皇帝冷冷看着面前深跪的殷人离:“戏台子上的这场戏,可都为真?那郎中说他早先净过身,可是实情?”
殷人离还未答话,已有前来赴宴的刑部官员起身深跪:
“微臣作证,这郎中的尸骨,果然是生前净过身。刑部已查出,当年这郎中,曾在宫中当过几年内侍,出宫后才学了医术,却糊里糊涂丢了性命。”
皇帝疲惫闭了眼,等再睁眼时,方道:“拘了方夫人及场上相关人等,交由刑部发落。”
前来赴宴的众世家听闻自家无事,逃也似的回了各家。
芸娘帮着自家夫君演完大戏的这一夜,出乎意料的,同众人在刑部大牢里欢聚一堂。
而方夫人则被带去,当晚过堂。
芸娘坐在监牢里,慨叹道:“上一回住进来,还是几年前……”
她转头埋怨着青竹:“怎地将高家扯进来?”
青竹将高家的戒馋抱在怀里,问他:“告诉阿娘,方才你怕不怕?”
戒馋脑袋摇的如拨浪鼓一般,小胸脯挺的高高:“不怕,半点不怕,好耍的紧。下回还要跟着阿娘去吓人!”
芸娘在高俊脸上吧嗒一口,赞道:“真有大将之风。大姨母喜欢你,等会大姨夫来接我们,定在他面前好好夸你!”
戒馋忙忙点头:“我在大姨夫面前立了功,我阿爹便不会再挨揍。”
芸娘忍俊不禁道:“自然不会,大姨夫谢你阿爹生了个乖儿子。”
青竹问道:“我们才关进来,姐夫今晚就能将我们捞出去?”
芸娘捂着饿狠了的肚子,笃定道:“一定会。他再不来,我可就……”
话还未说罢,已被肚子里的一腔酸水引的反了胃。
她叹息道:“京城顶级酒楼的菜色,我竟忙的一口都没吃,亏大了。”
两人再说了些话,高家的戒馋已昏昏欲睡时,牢房里果然传来脚步声和人语声。
继而,芸娘心念念的那高大身影便出现在走道里。
殷人离急急开了牢房门锁,一把搂住芸娘,抱了半晌,方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可有伤着?”
青竹被酸倒了牙,叹道:“你再不来,我阿姐要被饿死。我们再不回去,我阿娘要急死。”
殷人离放下心来,牵着芸娘,带着几人出了牢房,送她上了马车,方叮嘱道:
“快回去府里。牢里那些戏子,明儿就能放出来。为夫今晚只怕不能回府,你一个人若怕,便让青竹陪你。”
他转头同跟在一旁的阿蛮道:“快马加鞭去酒楼,红烧蹄髈、鱼荟、蒸羊羔、熏鸡、清蒸八宝猪,现做的,给夫人送进宅子里。”
芸娘扑哧一笑:“我一个人哪里吃的了这么多。”
他抚着她脸颊,道:“前后忙了一个月,你又瘦了一圈。该好好歇息,余下的事情交给为夫。”
他深深的看着她,轻声道:“等事情了了,我们便去江宁。”
她喜道:“真的?皇上会放人吗?”
他向她一笑:“为夫从你这学到一个词,叫做‘事在人为’。”
他后退几步,向她挥挥手,同车夫交代了几句。
深深夜色中,马车缓缓前行。
她透过帘子看着外间,刑部大牢门口的火把,将她的男人殷人离映照的高大而挺拔。
他方才说,等这些事情了了,便同她回江宁。
他说出的,她总是信的。
一场高强度的暗算耗费了芸娘所有的精力。
她连连歇息了好几日,方才缓过来一些精神。
她同彩霞啧啧叹道:
“你不知道那舌头有多长,将那方夫人吓得险些尿了裤子。许老板的道具做的端的精妙,那舌头上还黏糊糊,那般舔了方夫人一口,莫说她,我想起来便要犯恶心。”
彩霞叹道:“姑娘莫总是想那事,等姑爷忙完,看到姑娘又瘦了一圈,岂不是要怪我们照顾不力,又要废奴婢武功。”
芸娘一笑:“你今时不同往日。殷郎即便不瞧我的面子,也要瞧着阿蛮的面子,怎地会废你武功?”
彩霞羞臊的一跺脚,扭头跑了出去。
进入四月,天已极暖。
方家那出“谋害主母案”还未查清,殷人离整日配合着查案,忙的脚不沾地。
芸娘便日日跑回隔壁的李宅,陪着李氏忙青竹的婚事。
到了四月中旬,方家的案子终于判了下来。
因殷人离的母亲当年终究是死于自尽,现如今的方夫人因当年谋害主母,被判了个徒流三千里。
只她神情已有些疯癫,徒流又改成坐监十年。
夜里殷人离郁郁而回时,芸娘便安慰道:“莫担心,律法让她活,老天却要收她。我明儿便带你去,亲眼看看她如何死。”
监牢阴森。
刑部大牢的女监比起男监,安静不了多少。
喊冤、哭求的声音比男监更甚。
因着此前皇上白送芸娘进来体验过一回,今日的计策实施起来,芸娘比平日更为笃定。
守着牢门的衙役还是那四个衙役。
想要探监的芸娘还是那般的财大气粗。
旧法子未出过岔子,新买卖便好成交。
几百两银子打赏出去,芸娘同殷人离返回马车上等待,彩霞带着一位兔儿爷溜进了监牢。
牢门轻掩,彩霞扭开锁,那兔儿爷便闪了进去,一把抱住了方夫人,抚着她的脸道:“夫人莫怕,我来看你。”
方夫人原本失了焦的目光渐渐凝神,瞪着那兔儿爷瞧了半晌,怆然一笑:“事到如今,竟只有你一人记得来看我。”
兔儿爷说话间便要吻她。
她忙忙闪身,半晌方道:“进了牢里,我便未沐浴过,臭不可闻……”
兔儿爷红着眼圈道:“夫人在我身上花了银子,又花了心思,我怎能嫌弃夫人。这回是我白送,定将夫人侍候好。今后,我月月都来侍候夫人。”
说话间,手已探进了她的衣襟里……
牢房外的马车上,芸娘打了个哈欠,靠在殷人离身上,道:“今后不能再揍兔儿爷,他们不但替我们赚银子,还替我们报仇呢!”
她见殷人离听的认真,便又问他:“方府的侯爷怎么办?我设计他中了风,你埋怨我吗?他毕竟是你阿爹……”
他反问她:“我暗中同你配合,将左府的经济打垮,你可埋怨过我?”
她枕在他肩上,摇摇头:“左府三番两次害我,我怎能吃下那哑巴亏。”
他便道:“方府侯爷,我那挂着名的父亲,对我的加害又岂止一两回。母亲的丧事刚办完结,他便让牢里那位继任了嫡母。我初当侍卫那两年,他暗中往外卖了多少消息,将我陷于死地多少回……”
芸娘听得心疼,抱紧他道:“你放心,冷梅在侯府再陪他一年,亲自侍候他喝补药。他好不了了……”
殷人离将她搂在怀中,沉默了许久,轻声道:“皇上准了。”
她抬头瞧他:“准了什么?”
他在她唇上落下深深一吻,方含笑看着她:“当年皇上承诺先皇,要好生顾着开国世家。皇上说,为夫为抱母仇,打了侯府的面子,也打了皇上的面子,要将为夫贬到江宁去,当个四品知府……”
芸娘惊喜道:“可为真?皇上真的这般善解人意?”
她叹息道:“我便知道他是仁君,从他愿意对青竹放手,我便知道他是位好皇帝呢!”
他见她欢喜的满眼俱是笑意,打铁趁热道:“原本年底才去上任。等六月我们去为青竹送嫁后,为夫便带着你游山玩水,直到年底。”
她喜的险些掉下泪来,一把抱住他撒娇道:“天底下哪里有你这般好的夫君……”
他顺着她的话头,跟着她一同肉麻:“天底下如你这般的好妻子,也只有你一人。”
马车上的郎情妾意,并未干扰监牢里复仇计划的实施。
牢房不远处,彩霞躲在边角,面红耳赤的望着那里的动静。
一场虚假春情进行到了最欢畅之处。
兔儿爷使出百般手段,让那方夫人已忘了身在监牢,还当她在那兔儿爷的温柔窝里。
自她第一回从四五位兔儿爷中挑中了他,他便记住了她的喜好,记住了哪里能让她柔情,哪里能让她疯狂。
新一波的疯狂即将降临,这位偷腥的方夫人紧紧抱住了兔儿爷精壮的腰身……
身下的兔儿爷忽的停了动作。
她微微有些诧异,兔儿爷已缓缓开了口:“想使计让本郎中睡人,老子便来睡你。老子自小净了身,今日才知其中滋味……美妙啊……”
他的声音尖细,同兔儿爷朗润的声音半点不同。
方夫人一时惊惧的魂飞魄散,尖叫一声,倏地翻了白眼,身子缓缓的软了下去。
刑部大牢外,天已近晌午。
彩霞红着脸带着身披斗篷的兔儿爷出来,行到马车边上,隔着车窗小声道:“她吓晕过去,姑娘同姑爷先回府,一出结果,奴婢便送回消息。”
芸娘掀开帘子瞧着彩霞的神色,笑嘻嘻打趣道:“羞臊什么,先开开眼界。”
一敲车厢,提醒车夫甩动了马鞭,赶车离去了。
方夫人在牢里自尽的消息,在当日半夜三更时分,由彩霞同阿蛮共同带了回来。
芸娘同殷人离心中的一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芸娘从殷人离怀中钻出来,问他:“要去收尸吗?”
他吻了吻她,回道:“她是方家人,你我是殷家人。何来收尸之说。”
芸娘见他眼圈有些发红,安慰道:“母亲在天有灵,一定得知结果。明儿我们便去扫坟,让母亲也高兴高兴。”
六月极快来临。
李宅里的热闹声险些将房顶抬了去。
“百年好合”的唢呐声吹的喜庆,龚州高家的迎亲队伍从码头一路逶迤到李宅门前。
一身喜服的高俊心中猴急似火,只等着要将他肖想了整个少年时期的女子接进高家,同她和和美美过日子。
然而他的大姐夫却守在门前,扮演着阻挠成亲的角色。
还好他早有准备。
高俊回头往身后一招手,藏在花轿里的高家戒馋便哧溜一声钻了出来,站在他老爹身畔,两手叉腰,气鼓鼓道:
“大姨夫,我可是对你有大恩的,你不能再欺负我阿爹!”
殷人离昂了头不看他,只微微往前伸了手,做出个等赏银的模样。
戒馋看不明白,张嘴便叫“阿娘”,叫了半晌又改了主意,拉长了声叫起了“大姨娘”。
未几,殷人离守着的那扇门忽的开了条缝,他那娇妻站在门后威胁道:“姓殷的,再不出门,我们赶夜里便到不了龚州。今晚到不了龚州,明儿便不能赶着未时坐船离开。人家……”
她面上一红:“人家带着几身今夏最新的胸衣亵裤,想穿给你瞧……”
她的殷郎听了此言,立时想起早先他们曾在船上的欢愉,立时同她道:“乖乖等我,我这就开门。”
他蓦地转头冲向高俊,粗鲁的从他袖袋里掏出十两银子,悄声同他道:“动作快些,我不耽搁你,你也莫耽搁我!”
高俊不知他哪里耽搁这位大姐夫。
明明这殷大人早已娇妻在怀半年有余,他高俊才是被耽搁了的那个啊!
好在,听这话,大姐夫是要放水让他进门了,他投桃报李,立刻抱拳一揖,悄声道:
“大恩不言谢,大姐夫日后有何差遣,随传随到。”话毕,猴急的推开李宅大门,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去接他的新娘子了。
午时的京城码头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二十几人的唢呐班子吹奏华乐,龚家的迎亲船、李家的送亲船和搬家船将码头挤得熙熙攘攘。
在唢呐的最后一回催促下,船队终于缓缓前行。
清风拂来,李家众人站在船头上,看着渐渐远去的京城,心中唏嘘不已。
石伢站在哑婶身畔,看着在甲板上疯跑的阿花,喜气洋洋道:
“干娘,阿姐说我们再也不回京城,就永远住在江宁了。那莫家的姑娘我中意许久,等回去便带干娘去看她。她性子极好,同干娘一定能处的来……”
哑婶含笑点点头,打了几个手势,石伢便一拍胸膛:“放心,我教她手语,她能学会。”
趁着这股热闹,芸娘拉着刘铁匠,寻了个遮阴处,叮嘱道:“我特意嘱咐了船家,回江宁的船一路开的慢,阿叔要抓住机会,将我阿娘一举拿下。你再磨蹭下去,我就给我阿娘另找人了。”
刘铁匠一瞪眼珠子:“你这妮子净胡来。你怎知我没有……没有……”
芸娘奇道:“没什么?”
她眼睁睁看着刘铁匠一张黑脸变得焦红,吃惊道:“拿下了?我阿娘同意嫁你了?”
刘铁匠嘿嘿一笑,含羞低下了头。
芸娘满意的叹了口气,踱去甲板上,站在她的夫君身侧,看着远处涛涛河水,低声道:“值了,来京城折腾了一番,得了一个夫君,这买卖,赚了!”
她的夫君将她拥在臂弯,半晌道:“听哑婶说,当年你是因着救她,惩治了她那汉子。而他那汉子怀恨在心,联合匪贼劫了你,才引得你当年被人诬陷清白。”
他看着她,深深道:
“若你不救哑婶,只怕她就要被折磨死,母亲的大仇便报不了。
你我之间,是命中注定。然这般的命中注定,却令你太过艰辛,令为夫愧疚难当。”
她笑嘻嘻道:“你我之间,确然是命中注定。能互相帮着将你我的本家都搞垮,这世间也就你我二人了!”
他叹息道:“为夫此生,经历过诸般挫折。然最后有了你,这一生也是大赚了的。好不容易赚来的姻缘,为夫自然要珍惜。”
芸娘趁旁人不留意,倏地吻在他唇角,悄声道:“你知不知道,世上还有一种胸衣,是用于闺房之乐,我还未生产过……等你见了,定然心动。”
他深深的看着她,低声道:“世上万般胸衣,都没有你让我心动。”
她抬头瞧他,厚着脸皮追问道:“第一回让你心动,是在何时?”
他认真的往回忆里去追溯片刻,道:“是我坐在秦淮河的花坊上,瞧见一个黑漆漆的小姑娘向旁人售卖完胸衣,投进河里水遁那一回。”
她乜斜着他,不满他的回答:“我那时黑漆漆,雌雄难辨,哪里有动人之处?”
他含笑道:“那时我心里想,这小姑娘机灵又有趣,日后不管嫁给谁,都能让那人快活一生……”
好看的外形千千万,有趣的灵魂,却只有那一人。
白浪滔滔,船行平顺,像极了所有人的未来……
《全文完》
多谢各位陪伴初九到最后。
这是我所写的第一本书,虽然十分的歪瓜裂枣,然而终于跌跌撞撞,走到了最后。
写这本书的过程十分困难。
因为没有成绩的激励,数回想放弃,然而又数回被几位一直支持的读者激励着。
你们的每一朵鲜花、钻石,每一张月票,每一张评价票,甚至是在评价区所说的每一个字,对我都是莫大的帮助。
希望今后我能有更好的、更成熟的作品回馈各位。
十分感谢。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