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打翻的豆浆,顺着窗帘褶皱往下淌。
许母的钥匙在智能锁里卡了三回才拧开,叮叮当当的钥匙串上还挂着十年前超市满赠的塑料吊牌。
“哎哟,这高级公寓的门就是不一样,”她把大包小包的购物袋扔在玄关,塑料袋摩擦出窸窣的声响,“我特意去买的胶原蛋白,还有这个……”她从印着金字的纸袋里掏出一管膏体,“美容院老板娘说涂这个,配合按摩,胸型会变翘。”
许悦萱拢紧真丝睡袍的腰带,看母亲把胶原蛋白口服液往料理台上倒。
“他刚走?”许母突然凑近,廉价香水混着韭菜馅味儿扑面而来。她染坏的橘红色发梢扫过女儿锁骨处的吻痕,“浴室那套男士护肤品够买咱家半年菜钱吧?”
豆浆机的嗡鸣里,许悦萱瞥见母亲手背上还没擦净的的酒店沐浴露亮片。
“昨晚……措施做了吧?”许母压低嗓子,菜刀剁在砧板上砰砰响。
许悦萱指尖绕着发尾打转:“戴了。”
许母的菜刀突然停顿:“有没有……”刀尖挑起黑色垃圾袋,眼神往卫生间瞟。见女儿点头,她镶的金牙在晨光里闪出狡黠的光,“这就对喽!老家张婶的闺女就是靠……”剁馅声骤然激烈,盖过后半句腌臜话。
“妈!逾明不是那些暴发户。”许悦萱指尖抚过岛台上未拆封的《营造法式》宋刻本,烫金书脊映出她精心描绘的眼线,“他连我用的沐浴露牌子都记得,大三那年……”
“记得顶屁用!”许母嗤笑着打开冰箱,“你当他真念旧?”保鲜盒里整齐码着昨晚剩的荠菜馄饨,“男人啊,再贵的西装底下都一样。”她指甲上的水钻刮擦着塑料盒,“昨晚他喊你名字没?”
“嗯。”
许母掏出一盒进口蓝莓:“趁热打铁,怀上了比什么结构都牢靠!”
“不急,”许悦萱旋开胶原蛋白的瓶盖,液体在晨光中呈现浑浊的琥珀色,“这种男人啊……时间越长,越离不开旧东西。”
许母突然掀开冰箱冷冻层:“这燕窝得天天炖!”她抠着盒盖上“同仁堂”的金漆字,“呆会儿就说面试要请教什么……”冻硬的鱼尾拍在料理台上,“那个斗……斗什么拱的难题。”
“斗拱承重系数。”许悦萱搅拌着胶原蛋白,银匙刮擦杯壁的声响刺耳。
“男人就好这口被需要的滋味……”
油烟机轰鸣吞没了后半句。
许悦萱望着冰箱上摇摇欲坠的京大合影,突然伸手扶正。照片里陈逾明为她撑伞的手,此刻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
窗外保洁机器人正在清理泳池,机械臂搅碎云影时,许悦萱按下发送键:“逾明,观音阁三维数据异常,可否当面请教?”附件是精心修改过的乱码文件。
许母往保温壶塞进最后一只馄饨,油花在汤面聚成心形:“带着这个!男人补好了精气神……”她压低嗓子,像在古玩市场兜售高仿唐三彩,“可比补什么斗拱实在!”
阳光突然大盛,将母女俩的身影投在昂贵的地毯上。两个影子交头接耳,像极了古玩市场上讨价还价的买家与卖家。
夜色如墨,霓虹灯在玻璃幕墙外流转。
金澜酒吧VIp包厢,墨绿色丝绒沙发浸在琥珀色光晕里。
谢烬夜推开包厢门时,指尖还沾着赛车场的硝烟味。玛雅太阳神纹身在锁骨处若隐若现,他随手扯开两粒衬衫扣子,瞥见陈逾明正对着窗外发呆,水晶杯里的拉菲已经见了底。
“古建所新收的明代斗拱图纸都比你脸上褶子少。”谢烬夜甩着车钥匙落座,银质打火机在指间转出寒光,“听说西城那套公寓的智能门锁,昨夜午夜有开锁记录?”
叶凌岳紧随其后,深灰西装带着仲春的夜露:“许小姐的面试在下月底。”这句话轻得像飘落的樱花,却在陈逾明绷紧的肩线上割开裂痕。
侍应生送来新的拉菲古堡红葡萄酒,红宝石般的液体,沿着醒酒器内壁蜿蜒而下。
陈逾明扯松领带时露出颈侧淡红抓痕。
谢烬夜的百达翡丽表盘反光正好刺在那处,他晃着拉菲嗤笑:“陈工这是执意要重修应县木塔?连榫卯结构都照搬旧图纸。”
叶凌岳的火机在水晶灯下流转:“要我说就该试试蒙特卡洛算法,”他忽然倾身扯开陈逾明衬衫第三颗纽扣,“在同一个数学模型里无限循环,不如换个初始参数。”
陈逾明腕间崖柏珠串重重磕在水晶茶几上。
包厢音乐突然切到《广陵散》,他望着杯中扭曲的倒影,恍惚看见许悦萱今晨替他系领带时微颤的睫毛。
手机在水晶杯旁震动,许悦萱的语音条带着蜜糖般的气声:“逾明,我给你煨了雪梨川贝……”背景音里砂锅盖轻碰,像极了当年京大测绘课间,她偷吃桂花糖藕时保温桶的响动。
“就这?”谢烬夜挑眉,“我上个月那个小模特,凌晨三点给我送解酒药。”
“你们觉得……”陈逾明转动崖柏珠串,喉结滚动着吞咽未尽的话语,“在剑桥银杏树下接吻的人,和往香奈儿包里塞黑卡的是同一个人吗?”
谢烬夜突然低笑,玛瑙袖扣磕在水晶茶几上撞出脆响:“要我说就该带你去秋名山跑两圈,让g值把恋爱脑甩出脑浆。”
“你知道臻华解约条款第7条吗?”叶凌岳嗤笑,“艺人隐瞒情史导致股价波动,违约金是签约金的十二倍。”他解下蓝宝石袖扣,“而你连本带利赔进去的,可不止十二个春秋。”
“她书页间夹着的银杏书签……”陈逾明摩挲着珠串,“昨天掉在玄关时,背面用钢笔描了新的年轮。”
“睡过就能回到京大的银杏雨里?”谢烬夜嗤笑,玛雅太阳神纹身在锁骨处游动,“你知道顶级拍卖行的规矩。流拍的物件想要再上展台,得重新出具鉴定证书。”他突然倾斜酒杯,酒液注入烟灰缸,浇灭余烬火星,“有些裂痕,鎏金描得再漂亮也骗不过x光。”
陈逾明突然想起昨夜许悦萱跨坐在他腿上时,身下传来的温度与当年她蜷缩在他怀里时一模一样。今晨离开公寓时,她肩胛骨上的疤痕在晨光中泛着淡粉。大三那年她捧着古建模型跌进他怀里的那夜,木刺留下的伤痕像朱砂批注,如今却成了某种暧昧的图腾。
谢烬夜屈指弹了弹水晶杯:“听说澹园那株百年紫藤长势很好,”他忽然倾身向前,“上周陪老爷子喝茶,南笙姑娘弹的《鸥鹭忘机》,差点让我把雪茄灰落在唐卡上。”
陈逾明望着酒杯中的拉菲,想起南笙抚琴的模样,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幅古画。
叶凌岳弹了弹蓝宝石袖扣:“或者,我给你介绍几个跳古典舞的,”他意味深长地看向陈逾明,“保证比许悦萱强。”
“不一样。”陈逾明仰头饮尽杯中酒。
酒精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脑海中那些画面——许悦萱昨晚跪坐在床边帮他解表带时,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今晨阳光里她抓着他衣角的手指;还有三年前,她在京大图书馆趴着睡觉时,发梢沾到的墨水渍。
谢烬夜冷笑:“不一样?就因为她是高材生?”他翻转手机亮出照片,鎏金画框里是某名校建筑学博士的简历,“这位女博士,通晓七国语言,连眼影都调成爱琴海蓝。”
陈逾明抓过醒酒器,倒了半杯拉菲。
谢烬夜用雪茄剪挑开陈逾明的西装口袋:“知道现在黑市最贵的是什么?”他拈出张烫金名片,背面印着的某名校艺术史博士浮雕字折射出冷芒,“是这些贴着名校标签的青花瓷。”
叶凌岳将蓝宝石袖扣扔进酒液:“爱情和轮盘赌唯一的区别,是后者知道什么时候该离场。”
陈逾明猛地灌下半杯拉菲,石榴红酒液顺着下颌滑进阿玛尼衬衫。他突然抓起茶几上的银杏书签,金箔叶脉在射灯下像道陈旧伤口:“如果是苏雨烟呢?”
空气瞬间凝固。
“这能比吗?!”两人异口同声。
“你拿许悦萱比银河系级别的女神?”谢烬夜指尖的烟灰簌簌坠入波斯地毯,玛雅太阳神纹身随喉结滚动,“她连苏雨烟的头发丝都比不上。”
叶凌岳的江诗丹顿突然发出整点报时,表盘反光掠过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昨天他刚在锦华公寓楼下“偶遇”苏雨烟,少女发梢的蜜桃香混着肖邦夜曲的旋律,让他把准备好的钢琴谱攥出了汗渍。
“有些人天生带着结界。”他指尖轻弹杯壁,拉菲在杯中荡开涟漪,“市侩的尘埃落上去,会像超疏水材料上的水珠,自己滚开。”
陈逾明盯着黑暗中闪烁的服务呼叫键,想起昨夜许悦萱肩胛上淡粉疤痕随呼吸起伏的模样。
“假如,”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如果……”
“没有如果。”谢烬夜仰头饮尽杯中残酒,喉结在霓虹中泛着冷光,“苏雨烟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选择题。”他突然低笑,西装上的胭脂香惊散了空气里的雪松尾调,“她宁可对着黎曼猜想哭,也不会碰别人的黑卡。”
叶凌岳垂眸,指尖沿着杯沿画圈:“她跟傅景烁还没分。”
话音落下,包厢陷入死寂。
窗外夜色深沉,霓虹闪烁,映在三人沉默的侧脸上。有些心思,不必说透,却也心知肚明。
午夜,南笙租住的老式居民楼下,陈逾明倚着改装过的墨绿沃尔沃p1800。
副驾座上扔着许悦萱的珍珠耳坠,那是傍晚在车上纠缠时遗落的。
他扯下崖柏手串抵在鼻尖,崖柏香混着车载香氛的雪松尾调,却压不住衬衫领口残留的茉莉香气息。
三楼那扇旧窗透出暖黄光晕,南笙的剪影正伏在书桌前。
对面楼的感应灯亮起,将南笙的轮廓镀上柔光。她翻开《故宫经典纹样图鉴》,指尖抚过藻井的纹样,这个动作与昨夜许悦萱抚摸他后背的姿态奇妙重叠——只不过一个是敬畏,一个是狩猎。
“要通知南小姐吗”司机小声问。
“不用。”
窗帘忽地被掀起一角,南笙的影子拓在磨砂玻璃上,像幅未干的水墨小品。她贴着窗向下张望,陈逾明手机震出蓝光:“陈先生,楼下有辆车,和您的那辆好像……是您吗?”措辞礼貌却带着颤,像她抚琴时碰倒松香的瞬间。
许悦萱的消息恰在此刻弹出:“浴缸放好水了”,附赠的浴袍照锁骨处淡粉疤痕若隐若现。
陈逾明扯松领带按下通话键,听见南笙清泉般的“喂”与听筒里哗啦水声诡异重叠。
“是我。”他嗓音沙得不像自己,“在帮祖父取旧琴谱。”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随即传来南笙轻轻吸气的声音。
“我……我下来?”她问得有些犹豫,尾音却藏不住期待,像琴弦被拨动后的余韵。
陈逾明抬眼,看见窗边的身影已经转身,似乎连一秒都不想多等。
“好。”他说。
南笙的影子从窗前消失。
没过多久,楼道感应灯逐层亮起,像串坠落的星子。她粗布棉袄下摆扫过生锈栏杆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混着琴谱书页的脆响,比许悦萱傍晚的高跟鞋声更揪人心肺。
“陈先生?”南笙在他面前急刹,布鞋搓着柏油路面上的积雪,“真的是您。”
“喝了点酒。”陈逾明开口,崖柏珠串在指间转了一圈,“能陪我走走么?”
南笙的指尖在琴谱边沿蜷了蜷:“好。”
两人沿着胡同斑驳的墙根前行,月光把影子叠成宣纸上的双钩描摹。
南笙落后半步,目光追着陈逾明被风吹起的羊绒大衣下摆,脑海中浮现“衣当适体,形与神俱”几个字。
陈逾明蓦地停步,南笙的鼻尖撞上他后背。崖柏香混着羊绒暖意扑面而来,她踉跄后退时,被他下意识握住手腕。
“小心冰。”他指着前方反光的薄霜,掌心温度透过毛衣渗进她脉搏。
南笙低头看两人影子在冰面上交融,像张被揉皱又展平的澄心堂纸。
陈逾明却想起昨夜许悦萱涂着丹蔻的指尖划过他胸膛,艳色刺目如故宫墙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