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今夏将树枝堆成高高的一堆,拍了拍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自言自语道,“行了,足够燃几个时辰了,”遂又转头看向陆绎,说道,“大人,再借您的刀一用。”
陆绎解下佩刀,一扬手扔了过来。袁今夏接了,掂了掂,笑道,“到底是锦衣卫的绣春刀,这重量都不一般,比我的朴刀强多了。”
陆绎笑道,“袁捕快若是喜欢,我可以送你一把。”
袁今夏拔刀出鞘,看着亮光闪闪的刀锋,嘟囔道,“我可不敢要锦衣卫的绣春刀,再被当成小贼抓起来鞭打一顿,再扔进油锅,呃……哟,好怕!”
陆绎俊眉微蹙,问道,“在你眼里,锦衣卫就这么可怕呀?”
袁今夏看了看陆绎,转过身,向一旁走去,并没有回应。
陆绎暗道,“难道在她眼里,我是这样的么?那岂不是说,她心里其实是憎恶锦衣卫的?”想到此,陆绎有些许惆怅,看着袁今夏卖力砍树的背影,不由得陷入了深思。
“这就好了,这两根粗壮些,正好坐着,”袁今夏自言自语着,低头仔细看了看刀,发现刀锋竟丝毫没有损伤,不由得夸道,“真是好刀!我还以为经此一夜,大人要换刀了呢,这要是换作我们六扇门的朴刀,刀刃早就卷了,唉!真是不能比呀,一比能气死人。”
袁今夏将刀入鞘,走向陆绎,将刀尖一端对着自己,递了过去,说道,“大人,还您的刀,完璧归赵,并无损伤。”
袁今夏见陆绎的神色,似乎心事重重,对自己的话毫无反应,便又唤了一声,“大人?”
陆绎这才听到,抬眼看了看,默默将刀接了,放在身侧。
“大人怎么了?”袁今夏蹲下来,歪着脑袋看着陆绎,“还是很难受么?”
陆绎看着小姑娘,轻轻摇了摇头。
“都是卑职无用,都不能给大人找些水来喝。”
陆绎听罢,又见小姑娘一脸真诚的神色,便笑道,“我不渴。”
“卑职扶大人过去坐吧,都准备好了,点燃了我们就可以取暖了,这林子里比不得外面,确实有些阴冷,”说罢很自然地将手伸了出去。
陆绎目光从小姑娘的脸上转移到手上,又转回到脸上。
“怎么了?大人?”
“没什么,我自己可以,”陆绎站起来,走到木堆旁边,见小姑娘在两个方向摆了两个粗壮的树干,便暗暗感觉了一下风向,走到另一边坐了下来。
袁今夏猜不到陆绎心中所想,见陆绎的情形,多少有些疑惑,暗道,“大人这是怎么了?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遂说道,“大人坐好了,卑职这就生火了,”说着便向怀中摸去,摸了好一阵儿,嘟囔道,“咦?难道我没带身上么?这可怪了,我分明记得带了的。”
陆绎从怀中摸出火镰,抬手扔向小姑娘。
袁今夏接了,笑道,“还是大人想得周到,什么都带了,卑职可能记性不好,明明记得带了的,嘿嘿,不过有大人在,卑职便什么都不用怕了。”
“真的什么都不用怕了?”
“当然,大人武功好,人又聪明,遇到危险总能迎刃而解,卑职跟着大人享了许多现成的,不像以前,卑职在六扇门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靠自己化解,当然还有大杨,他也护着我的,”袁今夏边说边将树枝点燃了。
陆绎敏感地捕捉到了“也”字,眼睛一亮,便又说道,“看得出来,杨岳待你很好。”
“当然,他若待我不好,师父第一个便不会让他,”袁今夏边说边扒拉了几下树枝。
在船上时,陆绎曾偷听过杨岳和袁今夏的对话,也曾听到杨岳指天发誓帮助袁今夏更换湿衣裳,所以他一直坚信两人就是纯粹的兄妹之情,可刚刚袁今夏如此说话,陆绎便有些又敏感起来,暗道,“他师父会不会……常言说得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丫头是个孤儿,纵使现在有养母,可杨程万在她心中恐怕份量也不轻,若有师命,她也须遵从。”
“大人怎么不说话了?”袁今夏低头吹了几下,想让火着得更旺些。
“杨岳成家了么?”
“大杨?”袁今夏听陆绎这样问,突然哈哈哈笑了起来。
陆绎感觉奇怪,目光便落在了小姑娘脸上,寻求着答案。
“大人您不晓得,大杨可是世上难寻的憨厚人,说的不好听些,他就像块木头,平日里见到女人都不敢多看一眼的,大杨十八岁那年,我娘跟我师父说,该给大杨定一门亲事了,我师父性子也是怪得很,他从不强迫大杨,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陆绎听罢,仍有些猜疑,便又故意说道,“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自是相互了解的。”
袁今夏顺嘴答道,“那当然,我了解大杨, 就跟了解我自己一样,他对我也是。”
陆绎一听,突然变了脸色,人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袁今夏见陆绎良久不说话了,便有些奇怪,看了看陆绎,问道,“大人怎么又不说话了?”
见陆绎仍是不出声,又显得心事重重,火光映着,袁今夏自然看不出陆绎脸色的变化,便笑道,“卑职给大人讲讲故事吧,就说我们小时候的故事。”
陆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娘说,她见到我时,我大概有四、五岁的样子,大杨比我大两岁,我们两家只隔了一条街,走路一刻钟便到了,我师父见我机灵,便提意收我为徒,从那以后,我与大杨便日日在一块玩。我喜欢淘气,当然,我从不主动欺负别人,但若有谁欺负了我,我也不会让着的,那时候总是打架,所以身上常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大杨比我还惨,”袁今夏说到这里,竟然忍不住哈哈又笑了几声。
陆绎见小姑娘如此,心情便缓解了许多,抬眼看着,听着。
“大人知道为何大杨比我还惨么?”袁今夏笑着问道。
陆绎笑着摇摇头。
“因为他要护着我呀,他人又老实,不肯打架,经常是又要护着我,又要劝架,又要挨打。”
陆绎听着,暗道,“杨岳待她确实很好。”
“最可怜的是,大杨在外面挨了打,浑身乌青的,回到家我师父还要再打他一顿。”
陆绎不解,问道,“为何?”
“师父责怪他没有尽好一个兄长的责任。”
“兄长?”
“对呀,师父一直说,我们虽不是亲兄妹,但胜似亲兄妹,一辈子都是,大杨是兄长,自然要护着妹妹,若是妹妹伤着了,不管事情因何而起,责任便都是大杨的,为此大杨真的没少挨师父的打,其实我还挺后悔的,那时候淘气,经常连累大杨,可他从不计较,也不怪师父对他严厉,他只会怪自己。”
陆绎听到“一辈子都是”时,瞬间神情便开朗起来,趁袁今夏停下来的间歇,说道,“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如假包换的兄妹,自然好,”袁今夏颇有些得意,突然“咳”了几声。
陆绎向旁边挪了挪,说道,“你过来坐吧。”
袁今夏知道自己坐在下风口,实是不妥,可若坐陆绎旁边,又有些害怕,她也不知道害怕什么,便犹豫着,没有动。
“怎么?你宁愿坐在下风口被呛着,也不愿挨着一个锦衣卫坐么?”
“大人,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袁今夏见陆绎表情有些落寞,便站了起来,移到陆绎身边,隔着一段距离坐下了,又继续说道,“大人虽然是锦衣卫,可大人跟一般的锦衣卫又有所不同。”
陆绎见小姑娘坐了过来,心下虽有些释然,却不知为何有一丝紧张,问道,“有何不同?”
“大人自己真的不知道么?”袁今夏歪头看着陆绎。
陆绎的目光与袁今夏对上时,心突然猛烈地跳了一下,赶紧将目光移开,说道,“不知道。”
“大人表面上看着冷,其实很善良,我从小屁孩儿的嘴里听到的也能证实这点,当然,卑职与大人相处了这么久,也能感觉得到,卑职说的都是实话。”
陆绎顿时开心起来,听到袁今夏又唤岑寿“小屁孩儿”,有些忍俊不禁,问道,“他与你年纪一般大小,你为何总叫他小屁孩儿呀?”
“大人您看他说话,做事,哪点不像小孩子?况且,卑职也看得出,大人很宠爱他,他仗着大人的势,更加肆无忌惮。”
陆绎无奈地笑道,“袁捕快,这话听起来似乎……”陆绎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反驳,便“咝……”了一声。
袁今夏笑道,“大人莫多想了,卑职可能形容得不太恰当,但卑职想说的是,大人待他们两个甚好,尤其对岑寿,就像自己的亲弟弟一般,就好比我与大杨。”
陆绎听到袁今夏又一次将兄弟情与兄妹情说到了一起,心里的疑惑便统统抛开了,唇角有了笑意,此时突听得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像是知晓了什么,笑得更是肆意了些。
“大人您笑什么?”袁今夏捂着“咕噜噜~”叫唤的肚子,以为陆绎在嘲笑自己,语气便带了些许不满。
陆绎从腰间拔出手铳,扔给袁今夏,说道,“自己去打些野味吧。”
袁今夏惊喜之极,“手铳?大人在哪里找到的?我还以为被翟兰叶一剑磕飞了,再也找不到了呢。”
“你不是把它看得很重么?为何当时没提出来找一找?”
“当时的情形,哪有闲心找它?就像大人说的,命要紧,没了命,要它又有何用?再说,那最后一粒药可是救命的,大人却宁愿自己涉险,卑职……”
“好了,都过去了,”陆绎此时颇为开心,打断小姑娘的话,“听见没有?这林中野物还不少,叫唤的极欢。”
“好,”袁今夏也爽快得很,站起来,拎着手铳便向一边走去。
陆绎叮嘱道,“别走远了,记得,有些能打,有些不能。”
袁今夏只想填饱肚子,哪里还听得清陆绎的话?听见有叫声,抬手便射出了几颗铁蛋,却无一中。嘟囔道,“怎么搞的?”
陆绎摇了摇头,站起身,缓缓走向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