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
这个词语像块烧红的炭,从教室后排扔过来,准确砸在喜羽背上。她僵了一下,假装没听见,继续低头整理书包。红棕色的卷发垂下来,遮住了她开始发烫的脸颊。
\"喂,红毛妖怪!\"声音更近了,\"听说你爸妈是山里吃人的妖怪?\"
喜羽的手指微微发抖,指甲边缘泛起淡淡的红光。她深吸一口气,默念母亲教她的口诀:心如止水,气若游丝...
\"李浩!\"班主任王老师及时出现,\"怎么又欺负同学?\"
\"我没欺负她。\"叫李浩的男孩撇撇嘴,\"就是好奇嘛,她从来不参加体育课,夏天还穿长袖...\"他突然伸手拽了下喜羽的发梢,\"看!头发天然卷成这样,肯定不是正常人!\"
喜羽猛地站起来,转身时眼底金光一闪。教室温度骤然升高,她课桌上的铅笔盒\"咔\"地弹开了。
王老师皱眉:\"喜羽?\"
\"我没事。\"喜羽硬生生压下怒火,抓起书包冲出门去。身后传来李浩得意的笑声和其他同学的窃窃私语。
\"听说她家是开妖怪旅馆的...\"
\"我妈说她妈美得不正常...\"
\"去年学校着火就是她...\"
跑出校门,喜羽没有直接回家。她拐上后山小路,钻进一片竹林,直到确认四下无人才停下。胸口像塞了团火,烧得她呼吸困难。她抬起手,掌心\"轰\"地冒出一团火焰,比去年大了整整一圈。
\"我不是妖怪...\"火焰在她手中变幻形状,时而像鸟,时而像花,\"我是凤凰...\"
发泄完,喜羽坐在溪边石头上发呆。太阳西斜时,她才磨磨蹭蹭往家走。云山农家乐的招牌在暮色中温暖明亮,院门口那棵老梨树今年反常地开了第二次花,洁白的花瓣随风飘舞。
\"回来啦?\"父亲的声音从账台后传来,\"今天怎么这么晚?\"
喜羽含混地应了声,低头往楼上跑。
\"等等。\"父亲绕出来拦住她,\"抬头。\"
喜羽不情愿地抬起头。父亲——现在已经有些白头发了——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擦过她发红的眼角。
\"又有人欺负你?\"
喜羽咬住嘴唇摇摇头。她十岁了,早该学会处理这些事,不能再让父母担心。
父亲叹了口气,没再多问:\"妈妈在后院熬药膳,去帮她吧。\"
后院药香弥漫。凤九站在一排陶罐前,长发随意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十年过去,岁月似乎刻意绕开了她,那张脸依然美得惊心动魄,只是眼神更加沉静温柔。
\"来。\"凤九头也不回就知道是女儿,\"帮我搅这罐。\"
喜羽乖乖接过木勺。陶罐里熬的是新研制的凤凰药膳,加了灵草和微量凤凰羽毛,对凡人能延年益寿,对喜羽这样的半凤凰则是营养品。
\"学校怎么样?\"凤九问得随意。
\"还行。\"喜羽盯着药汤表面的漩涡。
凤九停下手中的活,转身看她:\"喜羽。\"
就这两个字,喜羽筑起的防线瞬间崩塌。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砸在陶罐边缘发出\"嗤嗤\"的声响,腾起细小蒸汽。
\"他们说我是妖怪...说你和爹爹...\"喜羽哽咽着说不下去。
凤九的表情没变,但院中突然刮起一阵无名风,梨树剧烈摇晃,花瓣如雪纷飞。她伸手接住一片花瓣,在掌心揉碎。
\"你知道我十岁时在做什么吗?\"
喜羽摇头,用袖子抹眼泪。
\"在学怎么控制火焰,免得把昆仑山的藏书阁烧了。\"凤九轻笑,\"有次没控制好,烧着了师父的胡子,被罚面壁三个月。\"
喜羽破涕为笑:\"真的?\"
\"真的。\"凤九用指尖点掉女儿脸上最后一滴泪,\"每个凤凰少年都要经历这些。不同的是,你有爹爹教你做人,我教你做凤凰。\"
喜羽低头看自己的手心,那里还有未散尽的热度:\"可我既不是好凤凰,也不是正常人...\"
凤九正要说话,前院突然传来喧哗声。我们赶过去时,看见父亲正拦着三个气势汹汹的妇女,其中一个是李浩的母亲。
\"...必须给个说法!\"李浩母亲尖声道,\"你家孩子用妖术吓唬我儿子!现在他发烧说胡话,医生查不出原因!\"
喜羽浑身发抖:\"我没有!我只是...\"
妇女们齐刷刷看向她,眼神像在看毒蛇。李浩母亲突然从包里掏出个东西——是瓶黑狗血!
\"现形吧,妖怪!\"她扬手就要泼。
千钧一发之际,父亲一个箭步挡在喜羽面前,凤九则袖袍一挥,那泼出的黑狗血在半空中诡异地转了个弯,全淋在了泼妇自己头上。
全场寂静。
\"滚出去。\"凤九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打了个寒颤。她眼中金光大盛,长发无风自动,\"再敢踏进这里一步...\"
她没说完,但那三个妇女已经脸色惨白地后退。李浩母亲还想说什么,突然看见柜台后的大黄——平时温顺的土狗此刻变回了山君原形,金睛獠牙,低吼着迈出一步。
妇女们尖叫着逃走了。
风波过后,农家乐早早关了门。喜羽躲在梨树下,抱着膝盖发呆。父亲找来时,她正无意识地用手指在地上画圈,每个指尖划过的地方都留下焦痕。
\"嘿。\"父亲挨着她坐下,\"记得你第一次喷火吗?\"
喜羽点点头:\"三岁,烧了芳芳阿姨的围裙。\"
\"知道我当时想什么吗?\"
\"觉得我是个麻烦?\"
父亲大笑:\"觉得你厉害极了!我活了三十年,第一次见会喷火的宝宝。\"他伸手比划,\"那么小的嘴,喷出那么大的火苗!\"
喜羽终于笑了,但笑容很快消失:\"爹爹,为什么我非要上学不可?在家跟妈妈学凤凰本事不好吗?\"
父亲摘了片梨叶在手里转:\"因为你是半个人类啊。\"他望向星空,\"人类世界有很多糟糕的地方,但也有美好的东西——友情、爱情、创造...这些你妈妈可能永远无法真正理解。\"
\"可同学们讨厌我...\"
\"我小时候也被讨厌过。\"父亲突然说,\"因为穷,因为没父母,因为总穿着打补丁的衣服。\"他卷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一道旧疤,\"这是十二岁时被村里孩子用石头砸的。\"
喜羽瞪大眼睛,轻轻碰了碰那道疤:\"疼吗?\"
\"当时疼,现在只记得那天跑回家,你芳芳阿姨一边骂我笨一边给我包扎,小翠偷偷往我口袋里塞了把山枣。\"父亲揉揉她的头发,\"与众不同不是弱点,喜羽,是你的力量。\"
喜羽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下来。这次泪珠不是蒸发,而是在空中凝结成金色的小结晶,\"叮叮当当\"落在地上。更神奇的是,那些结晶碰到泥土后,几株枯萎的野花竟然重新舒展,绽放出新的花朵。
父亲目瞪口呆:\"这是...新能力?\"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凤九走过来,拾起一粒金结晶对着月光观察:\"凤凰泪。\"她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惊喜,\"百年难遇的天赋。\"
喜羽看看父母,又看看地上奇迹般复活的花朵,突然觉得胸口不那么闷了。
第二天上学,喜羽在座位上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对不起\",署名李浩。她环顾教室,发现那个总是带头欺负她的男孩坐在角落,脸色确实不太好,正偷偷往这边看。
课间,李浩磨蹭到她桌前:\"我妈昨天...\"
\"我知道。\"喜羽打断他,\"你发烧不是因为我。\"
\"其实...\"李浩踢了踢桌腿,\"我前天偷喝了我爸的酒,可能因为这个...\"
喜羽忍不住笑出声。李浩看她笑了,胆子大了些:\"那个...你家真是开旅馆的?\"
\"嗯,云山农家乐。\"
\"听说有会说话的狗?\"
喜羽想了想:\"大黄不会说话,但...很特别。\"
\"酷!\"李浩眼睛亮了,\"暑假能去玩吗?我付钱!\"
喜羽突然意识到,这是第一个主动和她交朋友的同龄人。她点点头:\"可以,但别带黑狗血。\"
李浩红着脸跑了。
放学时,喜羽发现父亲在校门口等她——这在以前从没有过。他穿着最体面的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站得笔直如松。
\"爹爹?\"
父亲接过她的书包:\"来接我闺女放学。\"声音故意说得很大,周围家长都看过来。
回家的路上,父亲告诉她,以后每天都会来接她,还要邀请同学们来农家乐做客。\"让他们看看,我家喜羽不是妖怪,是最棒的女孩。\"
当晚,凤九在饭桌上宣布了个决定:\"今晚我带你夜飞。\"
喜羽筷子都掉了:\"真的?\"以前母亲只带她在院子里低空漂浮过几次。
\"你十岁了,该学真正的飞行了。\"凤九眼中带着笑意,\"不过得等子时,凡人睡熟后。\"
子夜时分,云山万籁俱寂。喜羽穿着母亲改小的红色劲装,站在农家乐最高的屋顶上。夜风拂过她的面颊,带着露水和梨花的清香。
\"记住,\"凤九站在她身后,\"飞行三要诀:信风,信羽,信己。\"
她帮喜羽解开一直封印在肩胛骨的金色印记。刹那间,一对半透明的金色光翼从喜羽背后展开,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哇...\"喜羽扭头看自己的翅膀,它们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扇动,洒落点点金粉。
\"别怕。\"凤九也展开她那对更华丽的赤金羽翼,\"我护着你。\"
第一次真正飞翔的感觉难以形容。喜羽先是笨拙地扑腾,差点栽进梨树丛,但在母亲指导下很快掌握了诀窍。夜风托举着她的翅膀,星辰近得仿佛伸手可摘。从高空俯瞰,云山如黛,农家乐的灯火像粒温暖的琥珀。
\"妈妈!\"喜羽欢呼,\"我能飞了!\"
凤九飞到她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不止如此,我的小凤凰。\"
她带着喜羽飞向更高的云层。在那里,月光如水,照亮了母女二人舒展的羽翼——一对比火焰更耀眼,一对如初升的朝阳。
当第一缕晨光浮现时,她们落回农家乐屋顶。喜羽的翅膀已经收回,但肩胛骨的金印比之前明亮了许多。
父亲在院里等她们,手里捧着两碗热腾腾的姜汤:\"怎么样?\"
喜羽冲下去抱住他:\"爹爹!我飞过了整座云山!看见瀑布后面的彩虹洞,还有...\"
父亲笑着听她叽叽喳喳,不时和凤九交换眼神。晨光中,一家三口的影子在梨树下交融,分不清谁是谁。
当天边完全亮起时,喜羽突然想起什么:\"爹爹,今天还去接我放学吗?\"
父亲把她的书包递过来:\"当然,天天去。\"
喜羽蹦跳着出门,红棕色的卷发在朝阳下像团跃动的火焰。走到半路,她回头看见父母还站在院门口目送她,一个红衣胜火,一个青衫如松。
她突然跑回来,给了每人一个带着火星的拥抱,然后头也不回地奔向学校,奔向那个既平凡又非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