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见三个儿子都在,哼哼得更加起劲了。
宋立春觉得好笑。
连大夫都说张氏虽然看起来蔫不拉几病怏怏的,实际上可健康着呢,寻常年轻人都没她身体素质好,这次摔倒,若是一般这个年纪的老头老太太,怕是就瘫在炕上了。而张氏,只需要静养段时间就可以。
当时大夫说的是‘静养’,而没有说‘卧床’。
张氏可会疼惜自己了,硬是跟瘫了一样赖在炕上不起来了,吃喝拉撒都得让人伺候。
她正哼哼着,见孙女也过来了,先开口堵嘴。
“你别叫我!你一张嘴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宋立春巴不得躲得远远的,一句话没说,就去了东里间屋。
大房媳妇杜娟正坐在炕上给男人纳鞋底,挪了挪屁股,让人坐上来,“来看你奶奶?”
宋立春摇了摇头,“来找大伯的。我在挑河的那里找了个差事,以后早上要和我爹还有大伯一起出门和回家,所以过来跟大伯说一声。”
“嗯。”
杜娟不小心被针戳到了手指。
她‘嘶哈’一声,便用嘴去吸血,直到再吸不出血来,才又接着纳鞋底。
可针来回穿了没几次,又扎到了手指。
“大伯母有心事?”
杜娟看了眼两个正睡着的女儿,深深地吐了口气。
“你大姑和二姑今天过来了,刚走没一会儿。”
宋立春已经知道此事,“我听我娘说她们来过了。她们是来看望奶奶的吧,怎么,给大伯母难堪了吗?”
“你二姑今天先找了你大姑,两人下午就一起过来了。唉——”杜娟又是一声长叹,“说是你二姑的婆婆给春苗找了户好人家,愿意给十五两银子聘礼,最好年底前把春苗带过去。”
宋立春大惊。
“春苗才八岁!”
“我肯定是不愿意的,可是——”杜娟抬头往西里间屋看了一眼,顿时红了眼圈,“这不,你三叔过来了……”
宋立春暗道,难怪宋三壮今晚特意找了张氏说送麦秋去县城书院的事,怕不是给春苗找婆家就是他的主意。
她没说话,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西里间屋的对话。
张氏声音里明显带着疑惑:“老三,你说山长和夫子们,有没有可能是不想让麦秋在那里读书了,才故意这么说?毕竟麦秋上了这几年学,我实在没听谁说他读书好的。他在镇上学堂都是垫底的,去了县里就能学好了?”
要是麦秋真学习好,张氏咬咬牙也就供了。可麦秋学业差这件事,她也从村里两个一起在镇上读书的孩子嘴里听说过。她原本还想着实在不行就不让麦秋读书了,因为实在太费钱了,这几年她把大房都榨干了,实在没地方再去找钱贴补三房。若是再把人送去县城的书院,把大房两口子榨干了熬油都不够。
宋立春心道,这张氏还真不傻,连麦秋学业都打听到了。
她倒要听听宋三壮这次又怎么圆过去。
宋三壮急道:“娘,你可别听村里那俩小兔崽子胡说,他们是嫉妒麦秋呢。连山长都说麦秋最近进步大,若是送去县里的书院,有好的夫子教他,说不定他今年就能开窍,明年就给娘考个童生回来,或者,明年考个秀才都不一定!”
怕张氏还不同意,宋三壮又开始跟之前一样画大饼。
“娘,你知道的,要是麦秋好歹能考个功名,咱们家以后都不用交公粮了,地里出多少粮食,可都归咱们自己了。”
“甚至去县衙看到县太爷,咱们都不用下跪。”
“还有,娘以后走到哪里,谁不对你客客气气恭维一句‘秀才奶奶’?”
宋三壮像是下了非常大的决心,最后又说了一句:“娘,就一年,咱就送麦秋去县城读一年,要他真不是那块料,不用娘出面,我自己就去县城把他带回来,让他卷铺盖走人,再也不上学浪费钱了。”
张氏沉默了,明显还在犹豫。
宋立春看了眼大房母女,祈祷张氏真能心明眼亮,千万别又被宋三壮动摇了,否则,到时候出钱受苦的还是大房。
可她没想到的是,宋二壮居然一反常态,帮平时他根本看不惯的三房说话了。
“娘,我觉得老三说得有道理,不就一年嘛,万一麦秋真开窍能学好了呢?反正二十四拜都拜了,也不差最后这一哆嗦了。要是因为娘的原因不让他去上,前几年的钱白花了不说,以后要是被麦秋埋怨可就不好了。我说得对吧,娘?”
张氏白了二儿子一眼,“你赞成送麦秋去县城读书,这钱你来出?”
想得美!宋二壮呵呵道:“麦秋又不管我叫爹,我出得着么?”
不过,宋二壮的话还是提醒了老太太。张氏以后还盼着享三房的福呢,若是因为这次的事落了埋怨就亏大了。
而且前两年也确实在麦秋读书上搭了不少钱进去,要是就这么退学了,那些钱可就打了水漂了,还连个响都没听着。
“你们都出去吧,我累了,等我睡醒了再想想。”张氏开始撵人。
宋三壮又对张氏说了些好话就离开了。
宋二壮把闺女的事和大哥说了,宋大壮也没什么意见,‘嗯’了一声就算同意了。
父女俩走出屋门,还没出院子的时候,就听到屋里张氏忽然喊了一声:“老大家的,你过来,你二姐给春苗说的那婆家……”
宋大壮刚好把二房父女俩送到院门口,听到张氏的话,脚步明显顿住了。
宋二壮也愣了一下,问道:“大哥,娘又打什么鬼主意了?二姐给春苗说婆家了?春苗才多大?你可别犯浑!”
宋大壮像被锯了嘴的葫芦,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把人送出门就回了院子,然后从里面插了门栓,就再也没了声音。
宋立春看着宋二壮,也不知道说什么,也有些埋怨。
“爹,三叔家的事,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说到三房,宋二壮马上忘了春苗的事,当即气得直咬牙。
“你三叔仗着你奶奶偏心他,抓阄时做了手脚,抓到了新房子,就这事,我这辈子跟他没完。他占了多少便宜,我就让他一个铜板不少的全吐出来!”
此时,父女俩刚好路过三房的门口。
时辰已经不早了,还有微弱的光线从里面院子散出来。
麦秋磕磕巴巴的读书声,三房媳妇胡玉珍的抓狂暴躁声,麦秋的叛逆加哭喊声,宋三壮的骂声加抡板凳揍人声。几种声音混合在一起,几乎整个村子都能听到。
宋二壮咧开嘴角,十分满意。
“麦秋这几年上学读书花了不少钱,不光让他爹娘当牛做马累得跟孙子一样供他,还每天把家里折腾得鸡飞狗跳的,算是为我报仇了!麦秋是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