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清晨,青州城的街巷还笼罩在薄雾之中,铸镜坊内却早已热气蒸腾。刺鼻的铜锈味混着腥甜气息弥漫开来,铜镜匠周铁手握着铁钳,将其探入炽热的熔炉。刹那间,滚烫的铜汁如沸水般剧烈翻涌,三十七颗人眼珠子在液态金属中沉浮。这些眼球表面布满交错的血丝,瞳孔竟诡异收缩成算盘珠形状,随着铜汁翻滚,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怨毒。
惊恐的周铁手连连后退,却在此时瞥见惊悚一幕:墙上自己与学徒的影子突然脱离本体。学徒的剪影如同提线木偶,正在机械地研磨镜面,手肘规律摆动间,镜面泛起的涟漪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契约符号,幽蓝的光芒在黑暗中闪烁不定。“师父...镜子要吃够九百双眼...”学徒的声音竟从沸腾的铜汁里渗出,空洞而冰冷。周铁手低头望去,那些眼球在铜液中排列成闪烁的利息公式,每转动一圈,就有一颗眼珠爆裂开来,银白色的契约文字如蛛网般在作坊内疯狂蔓延,所到之处,木梁与砖墙都被刻上诡异纹路。
房梁突然传来铁链晃动的哗啦声,红衣女童倒挂着现身。她腰间的翡翠锁链滴滴答答滴着血珠,半块净月镜碎片映出周铁手苍白如纸的脸。“第六面血镜醒了。”女童空洞的眼眶里流转着金色算法,宛如精密运转的机械,“还差三百零三面。”话音未落,周铁手的喉咙瞬间玻璃化,声带振动发出的却是二十年前的沙哑男声,带着难以掩饰的悔恨与恐惧:“丙戌年腊月初八...典当长子双眼...利滚利...”随着机械的叙述,银白色的蛆虫从喉管爬出,在空中拼凑成《赎罪医典》的残页,每一片残页都散发着不祥的幽光。
作坊里数百面铜镜同时蒙上血雾,镜面凸起无数人脸,扭曲的表情中满是痛苦与愤怒。最清晰的,是周铁手的发妻。她空洞的眼眶里嵌着微型铜镜,镜中循环播放着他为抵债剜眼的场景,以及这些年用铜镜陷害他人的所有罪行。每一个画面都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向周铁手的心脏。
女童残缺的手指点向周铁手喉间的玻璃化区域,铜镜中的景象骤然切换至归墟。赵昭的《赎罪医典》左眼完全变成青铜镜面,冰冷而无情;契约长河构成的右半身布满蠕动的眼球状凸起,每根手指都在自动书写契约,仿佛永不停歇的机器。与此同时,九州大地同步陷入诡异:幽州熔炉涌出带齿痕的牙齿,每一颗都刻着不同的债务印记;杭州磨镜石渗出的鲜血在地上蜿蜒成复利公式,腥红的线条不断扭曲、生长;泸州老镜库的古镜集体翻转,镜背铭文化作扭动的契约虫豸,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
归墟深处,赵昭胸口的莲花烙印已变成巨大的瞳孔,九百个自己在瞳孔中重复着被剜眼的惨剧。当翡翠锁链勒紧时,她的典籍左眼被生生剜出,分解成带血丝的眼球飞向归墟四壁。整个空间化作巨型眼球结构,无数契约之眼在虚空中开合,冰冷的目光将她的每寸皮肤都烙上利息算法。红衣女童的真实形态显露——她是沈青玥与历代受害者怨念凝结的监视意识体,手中的眼骨笔滴落着液态契约,所到之处,地面都被腐蚀出焦黑的痕迹。
就在骨笔即将触及赵昭指尖的刹那,翡翠锁链轰然断裂。沈予安的记忆如潮水涌入赵昭的脑海:九十九万次轮回并非延续契约,而是收集被扭曲的见证之力,试图将《赎罪医典》从诅咒之书转化为净化容器。赵昭顿悟,契约长河燃起银焰,顺着锁链烧向所有契约之眼。炽热的火焰中,女童的身体崩解成金色数据流,净月镜碎片映出被囚禁在典籍深处的沈予安——他的肉身与眼球融合,心脏位置的铜镜眼正淌下血泪,那泪水划过镜面,留下一道道灼痕。
九州血镜同时自燃,熊熊烈火中,周铁手吐出烧焦的眼球,镜中亡魂的面容终于平静,仿佛得到了最后的解脱。归墟的翡翠锁链尽数崩断,契约之眼重组为《赎罪医典》正本。当典籍在净化火焰中化为灰烬,水晶棺里的沈予安睁开双眼,皮肤上的监视之眼脱落,真实的心脏重新有力地跳动起来。古井台边新刻的“万目皆阖,自由睁眼”浸润着晨露,见证这场跨越轮回的救赎终章,为这段充满血泪与挣扎的故事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