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4年10月14日,切尔诺伯格,17:42
“……城外的军队对于攻城的意愿并不强烈,他们似乎更想与我们展开野战。不知道这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们不进行强攻,确实能让我们有时间做更多准备;但是如果他们逐步完成了围城,我们也会遭遇重大危机。
“明知道敌人希望在野战中消灭我们的力量,但是我们也不得不咬钩,我们不能坐视包围网的完全形成。集团军还在大肆破坏城市航道,想要限制移动城市的活动范围。吃点吧……”
霜火把苹果削好之后又切了块,把果盘放在了床头。
他刚坐到床边,霜星就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
“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些从雪原上和我一路走来的兄弟姐妹们……就被那些怪物害死了,它们还把爸伤成那样,然后就逃之夭夭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还总是做噩梦……总感觉那些不可名状的东西从未远去……”
他拿起了一张手帕,准备帮她擦去眼泪。
霜火刚靠近霜星,就被她一把抱住。
他无处安放的手只能轻轻搭在了霜星的背上,任由她进行哭诉。
“咳,咳咳。”拥抱持续了许久,以至于霜火抑制不住了自己的咳嗽。
“对不起,我冻到你了。”
“没事的,咳,叶莲娜,我肺部本来就受过伤,天冷了就容易咳嗽。”
“我还以为我的体温升高了一些之后,就能正常地拥抱别人了。我也终究是个怪物,那些信任我的人、也没办法靠近我……”
“不是这样的,咳。”他的手从霜星背后绕过,搭在了她的腰上、随后轻轻地将她揽向自己。
“你……”霜星十分诧异、但是并没有抗拒。
泪痕还停留在她的脸上,没有血色的脸微微泛红了:
“我不知道到底有多久了……上次我被这样拥抱到底过去了多久?或许,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可以感受这样的温暖。”
“这样的温暖,我当然能够给予你。总有一天,这片大地上的每个人都会享有这样的温暖。”
“既然如此,你应该不介意喂我吃点东西吧?”
“行。”
他们继续保持着这样的姿势闲聊着,他们谈论着组织里各式各样的绯闻与八卦——仿佛这才是他们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
霜星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她忽然意识到了不妙:
“我睡多久了?”
“半小时吧。你的心理遭受了创伤,身体也还在恢复,容易疲倦很正常。”
“喂!你为什么不叫醒我?”霜星赶紧和他拉开了距离,他的侧脸已经开始出现冻伤的痕迹了。
“咳,我忘记了。”
“你真是犯浑了!我的大衣口袋里有冻伤药,你去……我去帮你拿。”
话音未落,药品准确无误地从口袋里飞到了霜火手中。
“你,唉。那至少让我帮你上一下药吧,你放心,我会戴手套。”
衣袖掀起之后,皮肤已变得洁白如雪,冻伤让这部分皮肤失去了血色。
“疼吗?”
“不疼。”
“那就更糟了!”
“哦不,其实挺疼的,我刚刚只是想逞能。”
霜星十分无语。
“我跟你说,你可以对冻伤的部位施法,但是温度要控制好、大概和你平常的体温差不多,要是还疼、或者没知觉了,那就赶紧去找医生。等一下……你躯干上有没有冻伤?”
“我到时候自己来就行了。你安安心心地休息吧。”
他把衣服整理好、拿走了冻伤药,穿上外套之后就离开了。
出门没走几步路,霜火就碰上了迎面走来的伊内丝。
“指挥官,我有事找你。”
“哦?真是稀客啊。”印象中,他就没和伊内丝说过几句话。
“……我认为这件事有必要通知你。城市里来了一个很危险的人物,而且我和她也算是认识。”
“危险人物?有内卫危险吗?”
“内卫并没有让我太恐惧,但是她……令我感到恐惧。”
“那我确实应该去见见她了。”
“我甚至怀疑,她是故意让我发现的,这背后说不定涉及一系列阴谋。因为正常来说,如果她愿意,我不可能察觉她。”
“你都无法察觉她吗?”
“是的……因此我认为她很有可能是个重大威胁,必须妥善应对。”
“那带我去找她吧。多谢你了。”
“应该是我向你道谢……尤其是替赫德雷向你道谢。”
“他还好吗?”
“能活下来就是万幸了,但他终归失去了一只眼睛。不过对于佣兵来说,身上缺点东西也很正常。”
“有时间的话,我会去探望他的。内卫的法术会在生理与心理上都留下巨大创伤,哪怕是再强大的战士、在沾染了它们恶毒的法术之后,也需要充足的休养和调整。”
“你脸上的异常,也是和它们战斗之后的后遗症吗?”
“不,这只是冻伤。”
伊内丝把他带到目标地点后,就没有继续跟随。
“酒吧?”
“对,就是这里……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她,她应该戴着兜帽,是个紫头发的萨卡兹,个子很高。”
“你不跟进来吗?”
“我不想和她见面……建议你小心一点,我觉得那个人不是很好打交道。”
嘎吱一声,酒吧的门被推开了。
霜火扫视了一下内部,很快就确定了伊内丝所说的那个人。
阿斯卡纶正靠在吧台边上,和酒保说着话:
“有没有那种,有点像面包味的,颜色很黄的酒?而且有点辣。”
“给这位女士来一杯夏恩山威士忌,十二年,雪莉桶,单一麦芽,neat。”霜火直截了当地说,随即把几张纸币放在了桌子上。
“……在这里果然能碰见你。”阿斯卡纶似乎并不奇怪。
“我没想到还能遇见你,你居然还记得我。”
酒保不忘应酬:
“先生真是大手笔啊,不对,您好像是……这杯酒就帮您免单了吧?”
“别管我是谁,买了东西就要付钱。”
阿斯卡纶很快就拿到了酒:
“和我记忆中的味道有些差距……不过已经差不多了,很感谢你,我身上带的钱应该付不起这么一杯。”
“请你的。这一款威士忌的风味应该是柑橘、焦糖……算了,我也说不清楚,反正细细品,确实有点甜、也有点水果的香气。”
“我上次喝类似的酒,是在伦蒂尼姆。”
“在维多利亚,肯定能喝到更好的威士忌。”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我没那么关心,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目标。”
“抬举了,我没体验过什么像样的生活,现在也找不到自己的目标。上次遇见你时,博士没出事,殿下也没有出事。”
“确实是一场悲剧……博士现在就静静地躺在切尔诺伯格的核心之中。”
“那你能把他挖出来,让我杀了他吗?”她杯中的酒已经少了一半。
“想杀他的话,你应该早点来。现在他所处的地方是绝对安全的,那个地方没办法随意进入。”
“我一直怀疑是他害死了殿下。但是,我就是找不到证据……我追查了一批又一批叛徒,但是没有一个人能和他扯上关系,博士清白得可怕。”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完全无辜,要么他掩盖了所有痕迹。”
“你说得对。但是博士是巴别塔的大脑,这种事情,他不可能无辜。他一定早早规划好了一切,然后为了防备我、把一切可能的线索都抹除了……我几乎杀掉了所有叛徒,只剩博士了。可是凯尔希说,博士很可能会失去了所有记忆,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无辜的失忆者……”
“这确实很不公平。”
“可是凯尔希还告诉我……这就是殿下的意思……我不能真正为她报仇……”
“你喝得太快了,这种烈酒不该这么喝。”他看得出来,阿斯卡纶根本就没怎么喝过酒。
“我不管,你能不能……”她握住了手中的空杯。
霜火招呼了酒保过来:
“我刚才点的酒,还有没有整瓶的?”
“我们备货不多,刚才倒的那一杯也是刚开的……”
“把剩下的那一瓶拿过来就行了,再给我个杯子。”
“您要冰块吗?”
“……算了,我今天不想喝冰的。”
“不过说实话,这款威士忌还是纯饮更适合,高品质的威士忌不需要借助外物来凸显香味。”
“好了,我和这位女士还有话要聊,你最好快点。”
要是让酒保听到了阿斯卡纶谈论的内容,这个无辜的人可就有生命危险了。
“为了你,我今天可破费了不少。”他顺手帮阿斯卡纶倒了一杯。
“说起来,前段时间我杀了一个和你挺像的人。”
“哦?这片大地上还有和我很像的人?”
“跟你在某个方面上相似的人当然不少……他是个独眼巨人,他也能预知未来。”
“我不能预知未来,我只是知道一些故事,而这些故事的主人公、恰巧和这片大地的人有雷同而已。”
“那个独眼巨人能预言未来,还想要操纵未来。他用预言窥视着每一笔买卖、每一场战斗,想让自己稳赚不赔。但是后来有一天,事态没有按照他的预言发展,他就死了。”
“如今的事态,早就和我记忆中的故事不一致了。真正身处故事之中时,才能感受到一种无力感,仅凭断续的信息和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很难改变时局的走向。”
“如果你……只把自己当作这片大地普通的一员,并不比任何人高贵、并不能主宰任何人的命运,只是恰好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那你也许会轻松很多。”
“到了这个地步,不是想轻松就能变得轻松的。”
“对。再给我倒一点。”
“喝慢点,我觉得你应该细细品味的。”
“……殿下曾劝我,去感受我们本应拥有的生活。那时我的眼中只有她,只有巴别塔的任务……然而那样的我,居然还是没有保护得了她,我追剿了一个又一个的敌人、完成了一场又一场的任务,倒头来、连我一直想守护的东西也没保住……那我究竟在追求些什么?”
“你们的殿下走了,但她的道路还没有结束……”
“你能直接告诉我,我本该拥有的结局是什么样的吗?”
“凯尔希应该会继续邀请你回去,然后你就回去了,继续保护罗德岛……保护博士和阿米娅。”
“真是无聊。”
“但那艘船……确实在践行特蕾西娅的理念,阿米娅也是她的继承者。”
“特雷西斯呢?你知道他的结局吗?”
“我不清楚,我所见的故事、还没有涉及他真正的结局。但是我觉得你会面对他,也许他真的会死于你的手上……罗德岛会继续和军事委员会战斗,也会赢得最后的胜利。”
“就像那个无聊的预言一样……风暴里只会有一个孩子活下来,然后那个孩子最终成为了弑君者。”
她又一次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那我就偏不回去,命运要是真能主宰我,那就随它去。至少这一刻,我是自由的。”
“那么,罗德岛呢?”
“殿下的追随者足够多,不差我一个;殿下的敌人也足够多,我杀不尽。我要……如她所说,自己去看看……这片大地。”
“你要走了吗?你喝得有点多了,我来扶着你。”
他扶住了摇摇晃晃的阿斯卡纶,对方的个子似乎和他差不多。
“要是想吐,就和我说。”
门口的阴影有些异动,伊内丝也许还在附近。
“……你是赶来嘲笑我的吗?我如今已经失去……一切了。”
伊内丝也不再隐藏:
“我哪有那种心思?你们……看起来关系还不错。”
“很早之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但我确实没想到是她。她喝得有些多了,要不你来照顾你的这位老朋友吧。”
“她算不上我的朋友……我对她的了解说不定还不如你。”
“那你们应该也算是战友。”
“佣兵的战友又有什么情谊可言呢?”
“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哎呀……她到底还是吐了。”
“那我走了。”伊内丝似乎一刻都不愿意多留。
“啊……给你添麻烦了,这手帕……”
“你拿去吧,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消耗品。”长期和女士打交道,他早就习惯随身带着手帕了。
“……这也怪我,以前作为伊内丝的上级,我给她的印象只有杀人不眨眼。如今我们已不再共事,她也不用再掩饰自己的态度。”
“我呼叫司机了,今晚你还准备走吗?”
“我感觉你想挽留我……”
“那当然了,你这个样子让人不是很放心——也不是担心你,我是担心别人的安危。你还记得你上次来……”
“……那个和我交过手的小兔子,现在怎么样了?”
“她的状态不是很好。激烈的战斗透支了她的身体,她原本的矿石病也有加重的迹象。”
“希望她能活得久一些,和我交过手还活着的人……不多了。真难受。”
霜火的司机已经驱车到来了。
“到了我家里之后,你自己找点饮料或者水果吧。把你送到家里之后,我就要去处理工作了。”
“……多谢你了,感觉好一点之后,我就会自己走。”
他扶着阿斯卡纶上车。
“冥冥之中……我感觉我们还会再次相遇……”
“希望你能早日找到自己的道路。”
1094年11月6日,卡西米尔,卡瓦莱利亚基,20:00
卡西米尔国家竞技场今晚座无虚席。
聚光灯下,血骑士孤独地站在原地,他的头盔已经只剩半边、露出了满是鲜血的脸庞。
他的盔甲充满了不规则的凹痕与触目惊心的划痕。
握着重斧的手也在不住颤抖,他此刻已精疲力竭。
但他的站姿充满了骄傲,因为他的敌人已经倒下。
冠军已经决出,但是冠军应得的欢呼声并没有随之而来,只因他是感染者。
直到解说员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观众朋友们,这一刻,我们都是历史的见证者!站到最后的血骑士是当之无愧的获胜者、也是特锦赛毫无疑问的冠军!这是允许感染者正式参赛的第一届特锦赛,我们就迎来了历史上第一位感染者冠军!
“虽然我们的赛场远离政治的纷扰,但是我依然不禁联想到乌萨斯正在发生的事情——属于感染者的纪元,或许真的要到来了!卡西米尔走在了时代前沿,率先拥抱了即将到来的新纪元!
“今晚,让我们为冠军欢呼!让我们为卡西米尔欢呼!也为感染者欢呼!当国家竞技场的大门向感染者敞开,当属于骑士的荣耀授予感染者,这时卡西米尔才能骄傲地宣称、感染者也在分享着卡西米尔的繁荣!”
观看回放时,细心的观众或许会发现,解说员在说出最后的致辞时、低头看了讲稿好几眼——特锦赛对于解说员有着极高的专业性要求,这种情况一般不会发生。
很显然,解说员是刚刚拿到这份讲稿的。
商业联合会大楼内,发言人恰尔内接到了一通电话。
“……资助血骑士这步棋,走得很对。”
“承蒙谬赞,凯恩先生。”
电话另一头是玫瑰新闻联合报业的董事长,绰号为“记者”凯恩。
“卡西米尔走在了历史的转折路口,我们将会选择卡西米尔想要展示的形象。今年特锦赛的结果,一定会让那些腐朽的国家为之震动……”
“我想请问,征战骑士团与监正会如今正在筹备的军事行动,这符合您的想法吗?”
“他们只会坐享其成、然后滥用我们创造的成果。我们让报业在乌萨斯境内传播整合运动的事迹,他们却觉得乌萨斯即将陷入紊乱、已经成为了可以挑战的对手。
“我们让竞技场向感染者开放、让卡西米尔能够团结感染者,但是他们却认为感染者权益问题将会成为绝妙的征战借口……一千年过去了!腐朽的骑士脑子里还是只有打仗。”
“我明白了。但是酝酿中的战争,似乎已经不可避免了。”
“时间终究会站在我们这边,但是……局势还没有给我们足够的时间。我们还不能真正掌控卡西米尔,纵使我们掌控了这个国家的经济基础。”
“外力会成为我们破局的关键吗?一场挫败也许会动摇骑士们的威信,然后会给我们带来更多机会。”
“对,这就是我们要做的……确保骄傲的骑士们得到的不是胜利,而是挫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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