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陈东有点儿惊讶,想要起身。
“听说你出事了,就过来看看。”李光北一边回答,一边伸手轻轻按住陈东,“你别起来了,躺着吧。”
“不,”陈东依旧坐起身来,“我要去上个厕所……”
砒/霜中毒的症状之一便是剧烈的腹泻,虽然陈东已经服用了解毒剂,然而他毕竟中毒在先,而毒素的排除也需要时间,所以现在会腹泻是正常现象。李光北听到陈东这么说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看到他手上还打着点滴,便抬手帮他摘下了挂在床头的点滴瓶。
陈东没想到李光北会这么做,伸手想拦:“不用了,我自己能拿。”
“你站都站不直,还逞什么能。”李光北故意将手抬高,避开陈东伸过来的手。他一挑嘴角,指了指一旁的小护士,“你要不用我帮你就在床上解决,自己选。”
陈东此刻的身体其实非常虚弱,刚刚躺着还不觉得,这会儿起身抬胳膊,他才发现自己真是全身无力。听到李光北的话,陈东下意识地看向旁边,只见负责看护的小护士正手拿简易坐便器看着他,显然是想让他直接在病床上方便。
陈东顿觉一阵窘迫——这种如厕方式实在是太丢人了……他抬眼看向李光北,“那,麻烦你了……”
听到陈东这示弱的语气,李老板心情莫名好了一些。他左手抬高点滴瓶,右手伸过去穿过陈东的腋下,将他从床上搀起。一旁的小护士似乎有些不放心,但看到这两人的动作,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有开口。
李光北将陈东扶到卫生间,扶他在马桶上坐好。卫生间设计得很人性化,不仅马桶旁边有扶手,临近的墙上还有点滴挂钩。陈东指了指挂钩,对李光北说:“行了,你把瓶子挂那儿吧。”
李光北把点滴瓶挂好,回头看看陈东:“你自己能行?”
“没事。我可以。”
见陈东态度坚决,李光北也没再开口,他转身离开卫生间,并帮他带上了门。
看到李光北出去,陈东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经过这一年的几件事后,两人已经可以算是比较熟悉了,可是在这个人面前如厕……陈东自觉还是做不到。说来奇怪,和李光北接触的时间越长,陈东觉得自己越把握不好面对这个人时的心态。两人最开始有接触是因为丁荣钦的案子,当时公安与检察院都以为李光北是杀害丁荣钦的真凶,对他都颇为厌恶。而李光北对自己的态度也绝对算不上好,陈东还记得他说话时那明显的奚落语气。之后自己在调查过程中遭人暗算受伤,李光北闻讯迅速赶到了医院,一副“你是因为我而受伤”的模样。尽管陈东当时已经表明这是自己职责所在、与他无关,可是李光北显然并没有听进去。之后,李光北一边派出人手暗中保护陈东,一边尽全力追查魏远。正是因为他提供的重要线索,陈东他们才能迅速掌握证据,并一举铲除魏远。案子结束后,陈东以为与李老板从此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了,然而也不只是不是巧合,两人偏偏因公因私又见过多次——不能怪陈东心有顾忌,一来,李光北的身份毕竟有些敏感,尽管李家一族现在已经逐渐洗白,但李家积威已久,而自己又是检察官,有些事不得不谨慎些;二来李光北这人城府很深,相比于魏远那种毫不掩饰的纯黑社会做派,李光北显然要高段得多。他能借公安之手除掉魏远,借刀杀人使得老辣精明。不过或许是因为之前受伤的事情,李光北对陈东的态度倒并不会太恶劣;相反,有的时候,陈东是觉得这人有些“太热情”了。他有的时候说的某些话,总让陈东觉得他话中有话,就比如之前他帮自己处理高考作弊的事情时,说的那句“你姑娘也就像我姑娘”;再比如今天,自己这才刚进医院,这人竟然又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
陈东在胡思乱想中清空了肠胃,他按下冲水键,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卫生间的门再次打开,李光北走了进来。
“好了?”
“嗯。”
李光北帮陈东整理好衣服,扶着他走了出来。陈东腹中不再闹腾,人也有了点精神。他半躺在床上问李光北:“你怎么知道我进医院了?”
“前阵子托你帮忙的那个案子,法院已经重判了。这几天我的律师在帮柯叔申请国家赔偿,今天他们去法院提交的申请书。我本来是打电话给律师想问事情办得怎么样,结果律师告诉我说听说你出事了。”看到陈东一脸“原来如此”的模样,李老板一挑眉毛,“怎么,你以为我监视你?”
“不,不是。”陈东连忙摇头,脸上有些许尴尬,“我只是觉得有点好奇。”
“你有功夫来好奇我是怎么知道你住院的,不如去好奇好奇你这次又惹到了谁。”李光北直视着他,再次开启毒舌模式,“你到底是怎么中毒的?”
陈东将自己中毒的经过给李光北简单讲述了一遍。李光北听后眉头微皱,他思量了片刻,问:“这些事情你都告诉警察了?”
陈东点点头:“刚刚市局的人来过,我把这些都告诉他们了。机场监控录像那么多,肯定有镜头拍到了那个女人的行踪。”
这个思路合情合理,李老板显然也对此颇为认同,于是他没再问这个问题,而是转而问:“你最近有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么?”
这回,陈东面色变了变,他缓缓摇了摇头:“最近单位事不多,莹莹又快去大学报道了,所以我下了班经常陪她去买东西……”
“所以凶手一次就跟了两个人。”李光北干脆地做结论。
陈东的脸色更凝重几分——因为前妻受伤,最近他难得地与女儿多了不少接触的机会。也正是这种天伦之乐,让他丧失了以往的警惕,自己被人暗算不要紧,但牵连到女儿绝对是触碰到了陈东的底线。一想到早上女儿也差点中毒,陈东就觉得一阵后怕。凶手能够摸准女儿的行踪与喜好,在咖啡中下毒,那她会不会又在别的什么地方对女儿伸出魔掌?……
想到这里,陈东不禁皱起了眉头。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李光北。
李光北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先开口说:“这样吧,我最近安排两个人跟着你姑娘和前妻,这样一方面可以保证他们的安全,另一方面,如果再有人对她们下手,我们也能及时搞清楚下手的人是谁。”或许是怕陈东拒绝,他又补充了一句,“抓贼你还可以指望公安那些人,保护人这种事,他们可不会干。”
陈东知道李光北说的是实情,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那麻烦你了,谢谢。”
李老板闻言,嘴角露出一丝浅笑:“你如果想谢我,下次就别再受伤,我可不想再来医院看你了。”
这话说得看似很不客气,其实倒也隐含着几分关心。陈东对于李光北这种说话方式已经习惯,于是挑了挑嘴角,点了点头。
看陈东点头,李老板也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他又再次开口:“不过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给你下毒,这人的胆子倒也不小。”李光北说着,嘴角噙上一丝冷笑,“我倒是真挺想知道,她是何方神圣……”
案件的调查很快取得了进展,警方在咖啡厅的垃圾桶中找到了大量糖袋和奶精包装,经逐一化验,最后在两包已拆封的糖袋内检出了三氧/化二砷。另外,还有两袋未拆封的糖袋中也含有三氧/化二砷,且每袋中的剂量都足以令人致死。糖袋的外包装与咖啡厅的一模一样,肉眼完全看不出差别。另外,在陈佳莹的帮助下,警方也从监控录像中找到了投毒嫌疑人的影像。通过对此人办理登记手续的时间与航空公司信息记录的对比,警方查到此人名为乔卉,女,30岁,身份证上的地址为本省d市某区。然而当他们找到乔卉本人时才发现,这个乔卉并不是他们要找的犯罪嫌疑人。真乔卉与犯罪嫌疑人不仅在体型、身高上均有较大差异,而且,其在案发时间也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据乔卉解释,在案发前一周,她的钱包被人偷了,里面的身份证也一并丢失。乔卉在失窃后曾经到派出所报过案,并且也挂失了身份证。然而由于我国目前的身份证的技术缺陷,挂失的身份证内的信息依旧可用,而凶手也正是利用了这个漏洞。
“身份证可以偷,那脸长得不一样,机场怎么没看出来?!”周晨刚黑着脸把报警记录甩在桌子上,“她们眼睛长着都是闻味儿的啊?!一个个就知道浓妆艳抹的,正经事上一点能耐没有!……”
刑侦队的众人安静地听着队长开骂,没有一人出声。
周晨刚骂了一气才收口,见他气稍微消了些,主管技术的副队长祁枫才走上前两步,缓声说:“我觉得,这件事可能也不怪机场那边。疑犯能准确预测被害人父女的行为,提前准备好假身份和毒/药,并且不留下任何指纹信息,可见她绝对不是新手。我怀疑,这人可能是专业的杀手。”周晨刚面色微微一动,显然是听了进去。祁枫继续说:“如果她真是专业杀手,那么化个妆易个容恐怕也不是难事。机场的工作人员又不认识乔卉本人,一时疏忽看错也是正常。”
祁枫是去年刚刚调入市局刑侦队的,这人思维缜密,性格温和,每次周晨刚对下属或其他事情发火的时候他总能不急不躁,或是冷静分析案情,或是帮出错的队员想出补救方案。一般他说完话,周晨刚的火气基本就都消了。自从他来后,h市刑侦队的气氛好了不少,周晨刚和下属间的关系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紧张。周晨刚听完他的分析,脸上的怒色消了几分。他拿起桌上的卷宗,对着上面的照片仔细琢磨了一阵子,然后把文件往桌上一扔,站起身来。
“技术组跟我去机场!”周晨刚扔下一句话,抬脚就往外走。祁枫理解周晨刚的意图,也跟着出去。其他几人见正副队都走了,连忙都拎起东西,小跑着跟上队长们的脚步。
周晨刚带人返回机场,再次调取了监控录像。这一次,他们将重点放在了嫌疑人的行踪上。技术组的几个人依据监控镜头的分布与时间线,通过监控录像拼凑嫌疑人的行踪。这么一梳理刑侦队发现了一些问题。疑犯此次行动的目的十分明确,她当日很早便到达了机场,然后就一直在安检区以内等候。当被害人父女通过安检后,疑犯很快就尾随上了他们。在咖啡厅完成投毒后,疑犯很快便离开了安检区。(据当时的工作人员回忆,疑犯是声称需要出去见个人,而从安检口离开。因为她当时已经办理了登机手续,所以那架航班还因为她的不告而别迟飞了近一刻钟)从安检区离开后,疑犯很快走出了机场航站楼。整个机场监控中拍到疑犯的最后一个镜头,是她走出航站楼外,然后冲着道路方向招了招手。
“这个动作,应该在叫车。”祁枫指着镜头中疑犯的动作分析。疑犯当时所处的位置,正好位于出租车上下口。“现在机场回市内的普通公路最近正在修路,所以她如果回市内应该会走高速。如果去外市,高速更是最方便的。从机场航站楼到高速公路收费入口,一般开车大概需要十分钟。”祁枫说着将视线移到右上角的时间显示区——“她离开的时间是早上7点37分。”
周晨刚领会了他的思路,冲旁边的一个队员一招手:“联系机场高速公路收费站,把案发当天早上7点40至8点间所有从他们口上高速的出租车的车牌号都弄出来!”
“是!”
在交通分局的配合下,刑侦队很快便拿到了出租车的信息。在当日早7点40至8点间,共有14台出租车通过机场高速公路收费站。警方与这14台出租车的司机分别联系,很快便找到了当日带疑犯离开的那台车。
“我记得这个女的!”出租车司机王师傅看到照片,一眼便认出了疑犯。“你们找她,是不是她犯了什么事?”
“怎么了?”周晨刚不动声色地问。
“我当时就觉得这女的不是个好人!”王师傅指着照片大声说。
“什么意思?”
一旁的祁枫也开口:“王师傅,你把当时的经过跟我们仔细讲一遍,越详细越好。”
“好。那天早上吧,我刚送了个客人下车,这女的就招手打车了。而且她要去的地方很远,在北三环外。我寻思这活儿不错,道儿远,走高速也不堵车,就带她去了。路上开着开着我就感觉到这女的在后面在折腾,我从后视镜一看,她竟然在后座那儿在换衣服!”
“换衣服?!”
“是,”王师傅确认地点点头,见警察们表情变化,又连忙补充道,“哦,不过她没全脱,她一开始穿的是件挺时髦的花衣服,结果她把那件衣服脱了,然后套上了个黑色的t恤衫。我当时寻思这女的也太不顾忌了。然后她看到我看她,跟我说她那衣服有点厚,她想换件薄一点的。你说这我能说啥?我就哼哈应了一声,赶紧转回眼来开车了。”
周晨刚和祁枫相互看看,交换了一个眼神——疑犯在车上换装,显然是想改换身份,掩饰行踪。看来此人的确如警方之前所料,是个老手。
“然后呢?她去了什么地方?”
“她去的是西三环外的一个小平房,反正特别偏。到了地方后,她跟我说身上现金不够,让我稍等一下,自己进屋去取钱。我怕她想赖账,就说我跟你一起进去取。她说行,于是我就也下了车,跟她一起往门口走。到了门口那女的上去敲门,然后一个男的出来开门。我当时就这么抬头看了一眼,结果这一眼可把我吓坏了!”王师傅瞪大眼睛,表情夸张地说:“那男的手里居然拿着一把手/枪!!”
“手/枪?!”听到这个词,屋内所有人同时警觉起来。
“可不是!就是把手/枪!”王师傅使劲点点头,“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心说不是遇到杀人犯了吧。这地方这么偏,他们挖个坑把我埋了估计都没人能发现。我正在那儿瞎合计,就听到那女的冲那男的要钱,我当时都想说不用了,只要你们别杀我就行。结果那男的直接掏出两百块钱给我,还跟我说不用找了。我接过钱,赶紧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害怕,心说可别冲我背后来一枪。结果我刚走没两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砰’一声。我吓一哆嗦,差点儿一屁股坐地上。结果回头一看不是枪响,是他们把门关上了。我连忙跑回车里,开车就跑了。”
听完出租车司机的叙述,周晨刚脸色一黑:“你看到有人非法持枪,为什么不报警?!”
“我……我当时吓坏了,就顾着逃跑了,哪里还能想着报警的事儿啊……”
“事后这么多天,你不也没来?!”周晨刚依旧火大,“你知不知道一个持枪的犯罪分子能给社会造成多大的危害?!如果你早点报警,我们警方现在早就抓住他了!”
“我……”出租车司机完全没想到这刑侦队长会冲着自己发火,他有心想辩驳几句,可是看到周晨刚那高大的体格,还有一张如锅底般的黑脸,憋了憋到底是没敢开口。周晨刚似乎也懒得和他多说,他把笔录本往祁枫手里一扔,转身离开会客室。
祁枫对出租车司机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行为也不认同,可是他到底涵养较好,没有明说出来。他接过笔录本,对出租车司机说:“你当时去的地方具体地址是什么?”
“北津区开边路,具体多少号我记不清楚了,就在开边路的汽车配件城附近不远。”
祁枫记下地址,而后拿起放在桌边的铅笔,对司机说:“接下来,请你把那个男人的容貌给我详细描述出来。”
……
半个小时后,祁枫拿着笔录本和一张素描图从会客室里出来,他将东西交给周晨刚,说:“地址那司机说不太清楚,不过他有印象,可以领我们去。”
周晨刚扫了眼笔录,又瞥了眼画像,然后一把合上文件夹——“多叫上点人,一起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