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江一个时辰后才从公主府出来。
送他出府的是公主府的大管家,态度和蔼。
具体为何事,跟踪的人暂没打听出来。
谢霆舟同叶桢道,“康乐是先皇胞妹,曾是皇家最娇蛮尊贵的公主。
当今皇帝弑兄夺位,如康乐这般拥护先皇,与先皇关系亲近的公主,本不会有好下场。
但康乐曾救过皇后性命,皇后为她求情,如今,康乐虽不及从前那般得势,却依旧是皇家不可忽略的存在。”
对外,是先皇驾崩传位给当今皇帝,谢霆舟告诉叶桢的是皇家秘辛。
“公主府的大管家是康乐亲信,付江能得他亲自相送,又是半夜入府,里头牵连不一般。”
除了模仿世子,他私下里话不多,习惯点到为止,但同叶桢说话,他不嫌费力说得格外明白。
叶桢知他是好意提点,心存感激。
她前世与付江无仇,但今生她杀了谢云舟,报复了柳氏和谢瑾瑶,她们都是付江的人,叶桢与付江注定为敌。
若付江有了公主府做靠山,叶桢想要解决柳氏她们就又多了阻扰。
她想夜探付江下榻的客栈,找机会杀了他。
谢霆舟看出她心思,“老头子如今知道付江和柳氏的事,隐而不发,他有自己的计划,必定也会派人盯着付江。
他这些年培养了几个死士,平日藏在军中,都是一等一的盯梢好手,你出现只怕会被他们发现。”
于叶桢,付江存在的意义是让忠勇侯发现柳氏的不贞。
但对忠勇侯来说,付江夺妻,戏耍他多年,是不共戴天之仇。
叶桢重生以来步步筹谋皆为报仇,最是清楚唯有亲自制裁仇人,才能发泄心头恨意。
利用忠勇侯复仇,他日知道真相,忠勇侯会生气,或许会与叶桢决裂。
但若叶桢今夜杀了付江,剥夺了忠勇侯手刃仇人的机会,他满腔恨意无从发泄,加之算计在前,说不得最后会与叶桢反目为仇。
叶桢不想与忠勇侯为敌。
再理智些,她还不知付江与公主府究竟是何关系,若杀了付江,却惹了公主府为敌,得不偿失。
“等查到他今晚目的,请兄长告知。”
叶桢看向谢霆舟,“不知我还能为兄长做些什么?”
公主府里的情况,她只能依靠谢霆舟,但叶桢不想欠人情。
关系不够亲近才会边界分明,谢霆舟眸色微暗。
他笑,“那便做碗素蟹粉吧,用菌油。”
叶桢亦笑,“好,再给兄长做两道没尝过的。”
只这饭到底没做成。
忠勇侯院里的人来了。
“世子,侯爷病了,不想惊动老夫人,还请您去看看。”
一旦请医,难免会被老夫人察觉,他底下的人便想到了谢霆舟。
往日连个喷嚏都少打的人,突然病倒让谢霆舟想到世子出事时,忠勇侯一滴眼泪也未落,却病了三日才睁眼。
他不敢耽搁,对叶桢道,“你先回吧,我去看看,素蟹粉不必做了。”
跟着下人到了忠勇侯房中,人已经烧得嘴唇起泡了。
听到他的声音,忠勇侯眼皮微动,却没能睁开。
谢霆舟替他号了脉,开了方子让邢泽去抓药。
昏昏沉沉的人却一把抓住谢霆舟,“别在府里取药。”
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他现在没力气同老夫人演母子情深。
“知道,他去外面抓。”
见他衣裳全部汗湿,谢霆舟让人备了热水,给他擦身。
忠勇侯不肯配合。
下人为难道,“小的试过多次,侯爷不让。”
谢霆舟挥了挥手,“下去吧。”
他亲自来。
忠勇侯却睁了眼,眼神迷蒙,双手抱胸,“我爹说,男子在外也当护好自己,不可随便叫人脱了衣裳,我得听我爹的。”
人虽病着,力气依旧大得惊人,谢霆舟气笑了。
“现在你是我爹,我是你儿子,这是在家里,不是外面。
我爹也说,衣裳湿了就得及时更换,你爹素来疼我爹,所以,这事得听我爹的,明白么?”
忠勇侯被绕晕了,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趁他思虑间,谢霆舟替他擦了上身,换了上衣。
要换裤子时,忠勇侯反应过来了,抓紧裤头,“你爹是晚辈,得听我爹的,裤子不能脱。”
大有一副谢霆舟敢脱,他就能垂死病中惊坐起,与他干一架的架势。
忠勇侯病糊涂时,就像寻常人喝醉了一般,又娇又作,都是老侯爷宠出来的后遗症。
同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多年前谢霆舟已见识过一回。
因而耐着性子道,“我是谢霆舟,以前我受伤,你也脱过我的衣裳,为我清理伤口。
现在我替你更衣,我们才能扯平,堂堂忠勇侯不能欺负部下。”
“我不欺负霆舟。”
忠勇侯渐渐松了手,“霆舟是我儿子,不是部下,他自小没了娘,我不能欺负他。
可……可我不是一个好爹,明明我得到过那么多的父爱,自己却做不好霆舟的父亲。”
他握住谢霆舟的手,“是不是爹对你不好,常骂你,你才想立功证明自己?
每次打仗冲前头,爹每次都跟着提心吊胆,生怕你受伤,想说关心的话,最后都变成了骂你的话。”
谢霆舟一只手被他握住,另一手手为他换衣,“上战场是为护国保家,立功是赤诚报国的水到渠成,绝非初衷所求,你不许小看自己的儿子。”
“对,对,对,我的霆舟不是狭隘之人,他有大爱,有大抱负。”
他突然一巴掌打在自己嘴上,“都怪这死嘴,怎么就不知道夸夸你。
我爹就常夸我的,你娘也爱夸人,她常说我是这世间最男人的男人,往后我们的儿子定也顶天立地,铁骨铮铮。
其实她不知,我最娇气爱哭了,第一次杀敌,回来后我躲在被子里哭,是我爹哄了许久。
相看时,我第一眼看中你娘,但听闻你姨祖母不甚满意侯府,我急得半夜赖在我爹床尾哭,不帮我全了这桩婚事,我就不许他睡觉。
后头你娘怀了你,我害怕她生产有危险,却又不得不前往战场,眼泪不知流了多少。
但不敢叫你娘知道一点,我怕你娘得知后嫌弃我……”
裤子换好了,他的话也止住了。
邢泽抓了药来,拿出墨院小灶房熬药,谢霆舟便坐在床边,用玉勺沾了蜂蜜给他润唇。
忠勇侯便又开始了,“你娘走了,我心中愧疚,便想啊,那就把你培养成她喜欢的样子。
因而我不喜你哭,不喜你软弱,对你很是严苛,可我不知你竟受了那么多委屈。”
他侧身蜷缩,抱着谢霆舟的胳膊,呜咽出声,“听兰该恨死我了,我也恨死自己了……”
娄听兰,他原配夫人,世子亲娘的名讳。
叶桢端着药进来时,看到的便是忠勇侯抱着谢霆舟的胳膊,抽抽搭搭的哭的好不凄惨。
谢霆舟一脸无奈。
等药不烫了,他拍忠勇侯,“起来喝药了,再哭营帐外的将士们就能听到了。
届时,他们传到听兰耳中,听兰该笑话你娘们唧唧,另择他婿了。”
哭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