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边裔,流放之地,凄风苦雨。
奕离、天城、奕正、北北四人站在泥墙之上,面前是一望无际的荒原。
穷奇只说谎言。他说不喜欢荒芜的心灵,可他自己的内心就是一片荒芜。
纵贯八荒的铁链通往地平线,与四面八方的铁链交汇,锁住了一个头生犄角的怪异男子。这是古代王朝的一种酷刑,只不过此处,拉着铁链的可不是马匹,而是大山。
奕离本以为穷奇自称“本座”,会认为自己是一个王者。可潜意识深处,他很清楚,自己从来都只是个罪人。
没有人生来就是恶,除了穷奇。所以他自出生就被放逐,阴阳调和的时代,他显得格格不入。
“与其身不由己,何不拥抱宿命。你得到了这么多,为何还要背负沉重的担子活着呢?”他被锁链锁住,望着天空。
他在对奕正说话。
“你其实和我一样吧,不被父母亲爱。你的一身天赋对有些人来说,只是阻碍。”
“被放逐后,我才学会了谎言。靠编织谎言,隐藏生来的欲望,生灵才得以活在这个所谓‘调和’的世界里。”
“修饰的谎言是那么美丽,残酷的现实又是那么丑陋。你若践行夙愿,又要横尸几何,到那时候,你还分得清良善与恶业吗?”
“谁来定夺和与荒的对错,从不是浮沉世上的你我。活在中土的人们啊,你们可知,南方有莽荒,西方有幽冥,总有生灵活在苦难之中,成就其他生灵的幸福。”
“我只是其中一部分罢了。我想带领莽荒,走向我们想要的幸福,和你一样,仅此而已。”
奕离都沉默了。立场不同,仅此而已。穷奇说的对,世间规则使然,总有一部分人要受尽苦难,成全另一部分人的平安喜乐,善恶从来相对。
“我和你不一样。”奕正道,“我不会转嫁苦难,只愿将它消磨。阴阳之变,和也好,荒也罢,尽加我身。”
“我不渡你,因为你仍想蛊惑于我,又有不赦之罪。荒也是阴阳的一部分,我会为我想要的世界去承担,而不是将它释放,为害无辜。”
奕正举起阴阳佩。他要强行动手,趁穷奇被锁链所缚,使之往生。
“天真。”穷奇抬头,两只犄角上开始出现裂痕,“本座的恨,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磨平。”
“呵呵,希望你欲保护的人们,对得起你的牺牲。”
山海边裔,流放之地,凄风苦雨。扬尘如阴阳圆旋,穷奇怒目圆睁,犄角碎裂。
它咆哮着,诅咒着一切,逃不出阴阳佩的结界。调和的世界容不下他,而他的恨不可磨灭。
“履行你的承诺。”阴阳佩低语着。
奕正凝重点头,将阴阳佩挂在脖颈上,与此同时,穷奇满是污秽的魂核落入他的手中。
阴阳之变,和也好,荒也罢,尽加我身。
“啊!”阴阳和荒的冲击仿佛就要把他撕裂。鲲鹏和穷奇在他的背后相互撕咬,奕正顿时七窍生血。
“坚持住!”奕离喝道。
北北拉住奕正的手,寒潇星的道心清明结界笼罩了奕正。
鲲鹏激起千层浪,穷奇双翼一振,万里黑风,晦暗昏明在奕正周身不断变幻。他一手死死捏着穷奇的污浊魂核,一手托起胸口颤动的阴阳佩。
奕离飞出蝴蝶,衔烛天照;天城奏响琶音,仙人烛树。二者可以压制穷奇的荒浊,与奕正本身的阴阳调和形成平衡。
龙宫盏光芒万丈,玄潭牧则隐于其后,含蓄沉毅。玄武背负大山,就像玄潭牧背负着天命。
玄潭牧奕正,立牧阴阳,和荒清正。
奕正手中污浊的穷奇魂核消失不见,融入他体内,穷奇咆哮回音犹在,在荒原上回荡,不绝于耳。
他竟成功融合了污浊的穷奇魂核。奕正并没有丧失意志,或者被穷奇控制,他仍是奕正。
“了不起。”奕离把奕正拉了起来。前无古人的事,让奕正做到了。阴阳的和荒形态在他体内共存,相互平衡,成为了一轮更大的阴阳。
“你怎么会知道玄潭牧的名字?”奕正想起之前奕离对他的称呼。
“从你站在玄潭山顶的那时候,我就知道,玄潭山的真名是属于你的。”奕离道。若非奕正奋不顾身,登上山顶,对阴阳佩许下承诺,恐怕穷奇将使春门与中土血流成河。
东皇钟鸣响,千里乌云退散。
雷狰乘惊雷而下,将奕离与天城稳稳送回地面,化为魂核,落入奕离手中。
幸存的众人脸上都带着血污,奕离走过玄潭山脚下,丝毫没有感觉到胜利的喜悦。
这一次,代价太惨痛了。
尚长老扶着半边脸都被削掉的白长老,缓缓靠在山石边。尚留有全尸的人们都横列在山脚下,待人出了春门秘境,通知他们的家人。
仓琮云作为春门四云里唯一的幸存者,本命宝器被毁,也元气大伤。秦松、宇文霜惨死,作为小队成员,四人与殷洛都在为他们哀悼。
“公主殿下,你还活着。”奕离见到了一旁的北宸。后者目光呆滞,望向凤梧山的方向。宇文越云被穷奇捏碎了,没有留下尸首。
“和死去也相差无几了。”她眼角流出泪。曾经那个乐观的妹妹不在身边了,深爱的人也化为灰烬。
他们的音容仿佛还近在眼前,在宴会上推杯换盏、彼此说笑,比武中各显才能,朝气蓬勃。
如今万籁俱寂,唯有低泣声。
天城奏起一曲思旧赋,缅怀亡灵,为之超生。
中土之人谈起这一代,都会沉默不语,生起哀思。他们本能成为未来的栋梁,为将为相,庇护一方,然而......
“孩子,不要沉沦于悲痛。幸而有你,才有这些活着的人们。”尚长老拄着拐杖,拍了拍奕离的肩。
他变得苍老了许多,有外伤原因,也是内伤所致。
“中土塾院导师、长老,皆已战死。从今以后很多年,都不会再有中土塾院了。”尚长老叹道。
莽荒的棋下得很大,让中土人都忘了历史。若非奕离斩九尾,诛雷狰,四凶兽齐出,恐怕中土早已灭绝。
“老白他快不行了......”
奕离等人去见了白长老。白长老半边脸都没了,只吊着一口气,已是风中残烛。
“别让北风那小子来,不能让他看到老夫如此狼狈......”
一天后,昭陵君还是来了。他与恩师单独告别,听从他的遗愿,将他葬在春门秘境之中。这是他经营多年的故土,早已成为了他的故乡。
年轻人一代代走出去,最终也算是黑发人送白发人。
昭陵君拍了拍奕离的肩。奕离保卫了中土,但很少有人能够知道。莽荒的恐怖并不能传扬,中土的安康,就是建立在许多默默的牺牲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