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温阮幼被宁初叫到庄宣王府,温阮幼以为自己偷钥匙的事被发现了,好在昨夜配了一把已经放回去了,被发现了就好好还回去道个歉。
做了做心里建设骑马去了庄宣王府,路上听到几个采买婆子的嘀咕。
昨夜王懿之进了庄宣王府,再也没出来。
她不意外,昨夜在宁初主屋内翻云覆雨的就是宁时念与王懿之。
王府门口,宁初已经在等着她了。
温阮幼看到宁初,脚步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神色平静地朝着他走去。宁初面上带着一贯的温和笑意,可眼底深处藏着的几分窃喜,还是被温阮幼敏锐捕捉到。
【你来了。】
宁初率先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抬手虚引,示意温阮幼往王府内走。温阮幼微微点头,与他并肩而行,目光却在四周逡巡,留意着王府中每一处细微动静。
【今日叫我来,所为何事?】
温阮幼终于打破沉默,话语里带着几分试探,侧头看向宁初。宁初脚步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神情,旋即苦笑道:
【婚约之事,是我们宁家对不住你,只是……】
他欲言又止,眉头微微皱起,似有诸多难言之隐。
两人走到一处幽静的庭院,宁初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温阮幼,神色凝重:
【是阿念做了错事,我这个哥哥愿意代她受责。】
温阮幼看着他,心中疑云更甚,他喝醉了酒怕宁时念怕的跟个见了猫的耗子似的。这会开始装好哥哥了?
【宁初,你我心知肚明这事不怪公主,不必往她身上扣屎盆子。】
世家与贵族联姻,又岂是宁时念能左右的?王懿之是被谁叫去王府的,又怎么和宁时念在宁初的院子里,还偏偏被她听到了。
所有的事能怪宁时念吗?只不过总有人需要背黑锅,宁时念则是那个最好欺负的倒霉蛋罢了。
冤有头债有主,温阮幼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至于去为难所有环节中那个最好欺负的人。
宁初轻叹一声,正欲开口,温阮幼抬眸,与不远处的王懿之对上眼眸。
王毅之还是那副样子,在桃花树下面如冠玉,金质玉相,身姿挺拔,软软绵绵,笑意盈盈的望着温阮幼。
温阮幼大步流星的走上前,拍拍男子肩膀。
【男子的贞洁从不在衣裙之下,别想太多】
温阮幼目光中没有恶心,没有嫌弃,也没有怜悯,更没有疼惜。因为,没有感情。
没有看见他卷翘睫毛上的水雾。
没有看见他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
没有看见他因为握拳用力而晕出血的手。
什么都没有,她正气凛然,空空如也。
她不染尘埃,冰清玉洁。
王懿之在窗棂后看到了,那一刻,她满眼满心全是她那个不怀好意,欺师灭祖的好徒儿。
王懿之深陷混沌时,温阮幼在担心孟浪的王懿之会不会脏了她徒儿至纯至善的眉眼。
她与她的徒儿互相担心的紧紧拥抱,他们情投意合的互通心意。他们两不相疑的爱重彼此。
王懿之问她。
【你我之间的婚约还作数吗?】
温阮幼一愣,话赶话。
【自然算数的,你莫要多想】
又一脸想起什么的样子,恍然大悟
【你若是心仪纯柔公主,我可向陛下去求退婚,这婚事本就委屈你,一切罪过由我承担】
温阮幼是好人,但是她只是好人。
王懿之笑了。
不退婚,哪怕死,他也不将温阮幼未婚夫这个王冠让给别人。
【这事和你的好徒儿有关系】
女子皱眉,语气中有些许不悦,责怪他胡乱攀扯无辜之人。
【我知道你现在心绪不佳,但檀奴是我亲手养大的,他是好孩子坏孩子我比你们清楚,莫要胡乱攀咬。】
是不是胡乱攀咬,她这样玲珑剔透又岂会不清楚。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没有底线的纵容溺爱罢了。
东宫广阳殿内,容珩知道了这事气的不得了,躺着在温阮幼腿上骂了半小时王懿之得陇望蜀,道貌岸然。
【师父不会真的要嫁给王懿之吧】
温阮幼冷嗤一声,语气冰冷不屑。
【你看我是什么收破烂的吗?我凭什么要一个脏男人。你要是孝顺就快给我们俩退婚!看见你师父头上这片绿色大草原了吗?都能够你的马吃三个月了!】
王懿之在门口听着,这就是太子想让他听见的吧。
他那天忘了怎么回去的了。
只看着天,草,鸟,蝶,通通没了颜色。
他浑浑噩噩地在街上晃荡,不知走了多久,路人的欢声笑语在他耳中变成了刺耳的噪音。
定国公府的南苑里,小厮跑的气喘吁吁。
【国公爷,琅琊王氏嫡长子,王懿之,悬梁自尽了。】
温阮幼眉头一跳,拍桌而起。
【什么???人现在怎么样了?】
小厮大喘气,补上后半句
【人还活着,刚醒。】
温阮幼烦造的抓抓头皮,一脚踢翻了旁边的香炉。骂了一句脏话
【我返京半年了,要查的事一件没查明白,天天处理这些扯头花勾心斗角的争宠!谁家将军当成我这样!去库房拿珠血参,咱们看看他去!】
床榻上的男子犹如一只纸糊的蝴蝶。
美丽而脆弱。
温阮幼舀了勺浓郁的药汁,递到男子嘴边。
【喝药】
男子歪过头。
不愿意被她看见自己这副病弱的模样。
色衰而爱驰,虽然他本身就没有得到她的爱。
可现在……没有华丽的服饰,没有精致的玉佩香囊,没有金玉做的发簪发冠,甚至没有洁面通发。
温阮幼用木勺撬开了王懿之的唇,却怎么也撬不开他的齿。
屋内一片寂静,香烟袅袅。
王懿之猛的被温阮幼捏着脸掰过来把药强灌下去。
【咳咳……咳……】
大家族的嫡长子难得狼狈,咳了几声倒也没把药吐出来。语气绝望带着虚弱。死气沉沉。
【为何还要管我。】
温阮幼坐在他身边,语气淡然。
【无论女子还是男子,贞洁名声都不应该在胯下,我知道你有气节,但这样的死法,命也太贱了。】
温阮幼递过去一杯茶水,示意他漱口去去嘴里的苦味。
【身为男儿,要不死战场,要不死朝堂。你这算什么,死于逼迫,死于压力,死于阴谋,死于家族,不值得。】
王懿之突然吼道,歇斯底里的发疯,似乎要把心呕出来。
【你说的,我是脏男人】
还没说完,眼泪扑簌簌的,一点都不像他那天在床上的放浪疯狂,山河汹涌。
【脏与脏在心,不在身,我不那么说,太子不会让你活着出宫。】
太子在温阮幼怀中撒娇时,字字句句都在试探,试探着要王懿之的命。
温阮幼心思缜密,杀伐果断,这些计谋在她眼里甚至太过小儿科,她全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她知道王懿之被算计,她知道太子的心机深沉,什么都逃不过她的法眼。
她这般聪慧,这般清醒,清醒的溺爱纵容,清醒的助纣为虐,清醒的偏爱偏心。
她从来都没有被太子蒙蔽,眼瞎耳聋不过是她的选择,因为太子是她偏爱的孩子。
看透了太子高风亮节下的心狠手辣,看透了太子可爱无辜下的毒如蛇蝎。但是她还是选择太子。因为太子是她爱的孩子。
王懿之苦笑
【可是你终究是嫌弃我了,你那语气不是谎话,你骗不了我!】
温阮幼看了他许久,终于明白一个事实。
他们是不一样的,被养在世家大族的嫡出长公子,只去过琅琊和京城。
他从未见过西北的风沙,突厥的山川,安南的江河。他是被圈养的花,是被困住的雀。
他们把贞洁,把名声,把气节看的比命重,无知且高傲,自卑又自负。
男子低头喃喃自语
【不爱我,为什么要管我的死活。】
温阮幼嗤笑,她真心诚意发问。
【你个世家嫡长子,天天这么多家事国事天下事要忙,为何老纠缠于情爱?】
王懿之一愣,笑了起来,声音凄厉又悲凉。
【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阮幼,你还有心吗,还是你的心只给你的好徒儿。】
温阮幼一愣,这不是与容珩争风吃醋的时候吧。
【你死了,然后呢,我听后派人去吊唁一下,对你泣不成声的母亲说一句斯人已逝,节哀顺变。我依旧是大夏战神,皇上会为我换一个亲事,可能是谢家,可能是萧家,可能是苏家可能是宁家,可能是太子。你呢?在地下发烂发臭,只剩一堆白骨,生前便没人在意你的贞洁,没人在意你的名声,没人在意你的死活。死后,除了一块泥糊的木头,无人还记得你这个人。】
【你喜欢我,因为我恣意洒脱,无拘无束,我活成了你向往的样子,你总是盼着我能救你出牢笼,我能给你带来生机,我能给你一条与王家不同的路,可是,我找不到你笼子的卡扣,我救不出你来。】
女子放下手里的茶碗,叹了口气。
【去当个使臣吧,去看看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去看看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去看看山头堆白雪,风里卷黄沙,去看看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王懿之,笼子的卡扣,在你自己手里。与其期期艾艾,不如釜底抽薪。别把自己这条命,折在他人手中。自己给自己搏得的生路,才能长久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