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尼拉铸钢厂的烟囱喷出第七朵黑云时,李长风推开了紧闭七日的楠木门。晨光刺入室内的刹那,满墙的图纸沙沙作响,最中央那幅三尺见方的《蒸汽车舆图》上,还沾着隔夜的龙涎香与血渍——那是他咬破手指校改轴承参数时留下的。
\"取十斤精钢,三十丈红松木,还有上个月琉球进贡的橡胶汁。\"李长风的声音嘶哑如锈铁摩擦,眼底却燃着鬼火般的幽蓝。侍从抬着昏厥的千鹤退下,这日本萝莉为劝他进食,已在门前跪了整整三昼夜。
铸铁坊内,郑沧浪盯着那叠图纸的\"动轮联动\"部分,手中浑天仪摔得粉碎:\"让铁疙瘩自己跑?宁远伯怕是魇着了...\"话音未落,龟田突然撞开大门,怀中紧搂着个鎏金盒子:\"成了!伯爷要的真空阀门!\"
霜降这日,马尼拉港的潮水格外湍急。五百名赤膊工匠围着个钢铁巨兽,其形如卧龙盘踞,锅炉上铸着\"崇祯八年天工院制\"的阳文。李长风亲手点燃松烟墨写的\"甲\"字编号,蒸汽活塞骤然轰鸣,惊飞二十里外的食猿雕。
\"动了!\"龟田的算盘珠子崩落一地。只见那钢铁怪物喷着白烟缓缓前行,八对铸铁轮碾过柚木轨道,枕木间的碎石竟被震成齑粉。围观的人群中,老渔民突然跪地高呼:\"龙王爷显灵啦!\"
李长风却蹙眉盯着压力表。当机车驶至第三里时,锅炉突然发出裂帛之声。\"退后!\"他飞扑推开操纵杆的学徒,几乎同时,过热的安全阀炸成碎片,有碎片扎伤了郑沧浪的胳膊。
\"硅藻土...\"李长风在病榻前喃喃自语。千鹤捧着《琉球火神祭仪注》轻声道:\"妾身家乡用火山灰筑炉...\"这话如闪电劈开迷雾,李长风赤脚冲进工坊,用炭笔在锅炉图上狂书:\"内衬硅藻灰泥,外缠蕉麻绳!\"
腊月试车这日,马尼拉万人空巷。改良后的\"甲二型\"机车头系红绸,李长风亲自往锅炉投下第一铲吕宋烟煤。汽笛长鸣时,三足青铜晷恰好走到午时,铁龙轰然启动,拖着十节木厢奔向城郊铁矿。车厢里,五十吨生铁锭稳如泰山。
\"四十五里!\"测绘官的声音在颤抖。以往牛车要走两日的路程,如今不过半个时辰。郑沧浪的绷带渗着血,却大笑拍打铁皮车厢:\"有此神物,九边粮饷何愁?\"
转眼惊蛰,马尼拉郊野已遍布蛛网般的轨道。千代带着琉球工匠改良枕木榫卯,龟田则从倭国运来整船的铁桦木。最妙是铸钢厂那群疍民学徒,竟发明了可移动的锻铁轨道,遇河架轨,逢山绕梁,硬是把铁龙牵进了吕宋腹地。
清明雨落时,李长风在碧瑶山巅竖起\"大明铁路总局\"的玄武岩碑。他俯瞰山脚下蜿蜒的铁龙,忽然想起穿越前常坐的京沪高铁。千鹤撑着油纸伞为他拭去鬓边雨珠,却见宁远伯眼中泛起水雾:\"这雨...和故乡一样。\"
马尼拉伤兵营的腐臭能熏落飞鸟。李长风掀开帐帘时,正撞见军医剜出个少年士卒腿上的烂肉。脓血溅在泛黄的《金疮秘要》上,那页\"截肢七法\"的插图被染得猩红刺目。
\"第七个了。\"郑沧浪扯下染血的护腕,\"今晨抬出去的尸体,伤口里爬着蛆虫...\"他忽地噤声,因见李长风正盯着霉变的椰酒出神——陶碗边缘生着圈青绿色绒毛,在血腥气中倔强蔓延。
子时的铸药坊亮如白昼。李长风踹开存放琉球贡品的樟木箱,翻出个鎏金海螺壳。壳内附着的蓝绿霉斑,正是三日前龟田献上的\"龙涎霜\"。\"取米汁十石,混甘蔗渣发酵。\"他割破手指在海螺壳上划线,\"温度保持...保持人手可触之温。\"
七日后,首罐培养液表面浮起层青绿色绒毯。千鹤按李长风指示,用素纱滤出霉汁,却见侍女在暗处画十字——她们当这是巫蛊之术。李长风不以为意,径直到犬舍拎出条后腿溃烂的猎犬。
\"别怕。\"他按住挣扎的畜生,将霉汁注入伤口。郑沧浪的刀已出鞘半寸,预备随时斩下犬头。可三日过去,那狗竟开始舔食,溃烂处结出粉红新肉。
\"还不够纯。\"李长风碾碎培养罐,玻璃碴刺入掌心,\"要低温萃取...需要乙醚...\"他忽地起身冲向酒窖,那里存着提纯硝酸甘油用的椰子油溶剂。
霜降前夜,胡里奥的徒弟阿旺在蒸馏时炸飞了左眉。可当那管琥珀色液体终于析出时,整个工坊都在战栗——李长风用银簪蘸取药液,滴入腐败的伤兵脓血,不过半盏茶功夫,腥黄的脓水竟化作清液。
\"此物唤作'回春露'。\"李长风将药瓶举向朝阳,\"然则十船米粮,仅得此一滴。\"
首试药的是个闽南少年,左肩箭伤已生蛆。军医举锯时,少年咬住木棍泪流满面。李长风亲自注入药液,帐内整夜回荡着\"菩萨显灵\"的呓语。五更鸡鸣,溃烂处竟收口结痂。
郑沧浪红着眼眶冲进药坊:\"有多少要多少!郑和岛刚送来三百伤兵...\"话音被李长风砸碎的瓷瓶截断。地上流淌的珍贵药液里,浮着截发黑断指——阿旺因连日劳作昏厥,被蒸汽机碾碎了手。
\"用这个。\"李长风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刀疤,\"取我的血。\"他早发觉这具穿越之躯的血液特殊,创口愈合奇快。千鹤含泪捧来玉碗,伊氏巫女传承的放血刀寒光凛凛。
当夜,伤兵营飘起异香。李长风将掺入血液的青霉液注入垂死的把总体内,高烧竟在寅时退去。龟田翻烂《唐本草》,终于找到\"人血为引\"的记载,却不知真正起效的是穿越者体内的21世纪抗体。
腊月,第一座青霉工坊落成。蒸汽机带动铜制离心罐旋转,琉球进贡的珊瑚滤器澄净药液。千代在蒸馏塔间轻吟祝词,将染血的芭蕉叶投入炉火——每批药剂都掺着李长风的指尖血。
除夕夜,棉兰老岛、宿务岛、巴拉望岛(郑和岛)的捷报与噩耗同时抵达。这三个岛已经全部被征服,战死的三百士卒名册里,再不见\"截肢\"二字。但李长风独坐药池时,水面倒影已鬓角飞霜。他摩挲着琉球巫医所赠的骨笛,吹出的却是《欢乐颂》的调子——那是属于另一个时空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