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盆里的热水蒸腾着热气,苏晚晴盯着水面映出的倒影 —— 补丁摞补丁的月白嫁衣是舅妈连夜改的,领口处硬邦邦的浆糊味混着劣质头油香,呛得她鼻子发酸。镜中倒影被阴影覆盖,舅妈扯着她的袖口往祠堂走,银镯子硌得她腕骨生疼:\"别耷拉着脸,顾营长能瞧上咱晚晴是福气,你亲娘要是泉下有知...\"
祠堂门槛被磨得发亮,苏晚晴踉跄着跨过,撞进混着香烛味的暖黄光线里。供桌上的红烛噼啪作响,映得顾沉舟的军装泛着暗红,第二颗纽扣上的 \"平安\" 二字在火光中明明灭灭 —— 那是原主生母临终前用陪嫁的红头绳绣的,针脚歪斜却固执地攀在棉布上,像株长在悬崖边的蒲公英。
\"新人就位 ——\" 村支书的铜锣声惊飞梁上燕,苏晚晴这才注意到祠堂里挤满了人:穿蓝布衫的老汉们蹲在墙角抽烟,姑娘们躲在廊柱后捂嘴笑,最前排的孩子们举着用作业本折的纸花,纸角还印着 \"农业学大寨\" 的标语。顾沉舟不知何时站到她身侧,肩章擦过她补丁摞补丁的衣袖,带着淡淡的皂角香。
\"一拜天地 ——\"苏晚晴跟着弯腰,眼角余光看见顾沉舟的脊背绷成直线,像根永不弯曲的钢枪。供桌上的搪瓷茶缸里飘着几朵野菊,是村里姑娘们采的,让她想起现代公司楼下的花店,想起自己昨天还在为进口花材的报关单头疼。
\"二拜高堂 ——\"舅妈推着她转身,苏晚晴这才看见神龛上供着顾沉舟父亲的遗像,泛黄的照片里,军人的笑容与顾沉舟如出一辙。顾母抹着眼泪往她手里塞红枣,粗粝的掌心擦过她手背:\"苦了孩子,沉舟他爹走得早,家里没件像样的...\" 话没说完就被鞭炮声打断,苏晚晴摸着口袋里硌人的布票,突然意识到,这个 \"家\",从一开始就是残缺的。
\"夫妻对拜 ——\"顾沉舟转身的动作带着军人特有的利落,苏晚晴抬头,正对上他深褐色的瞳孔。那双眼尾微垂的眼睛里映着晃动的烛火,像藏着北疆的雪与清泉村的月。他的喉结动了动,抬手替她扶正歪掉的红盖头,指尖掠过她鬓角时,带着体温的触感让她想起昨夜穿越前母亲打来的电话。
祠堂外突然响起拖拉机的轰鸣,几个戴草帽的汉子扛着木箱挤进来,箱角印着 \"上海\" 的红漆字。顾沉舟低声解释:\"部队战友捎的喜糖。\" 苏晚晴注意到他说 \"战友\" 时,肩章上的星星似乎亮了些,像在冰天雪地里守了整夜的战士,终于等到了篝火。
喜宴在晒谷场摆开,苏晚晴坐在临时搭的木桌前,看着舅妈熟练地把分给新娘的炒花生往口袋里塞。顾沉舟被战友们围在中间,搪瓷缸碰出清脆的响,他始终背对着她,军装后颈处露出道浅褐色的烫伤 —— 那是原主记忆里,他去年救火时留下的。
\"新娘子吃口甜汤!\" 邻桌的王婶端着粗瓷碗过来,糖水煮得太稠,黏在碗底像块琥珀。苏晚晴刚要接,顾沉舟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伸手替她挡住王婶递来的汤匙:\"她嗓子疼,我代劳。\" 搪瓷缸沿碰着碗沿,发出细碎的响,他仰头喝汤时,喉结在军装上投下晃动的影,像极了老电影里的慢镜头。
月上柳梢时,闹洞房的年轻人被顾沉舟的战友们笑着劝走。新房是顾沉舟住过的东厢房,土炕上摆着部队发的绿军被,叠得方方正正像块豆腐。苏晚晴摸着炕头的铁皮箱,箱盖上用红漆画着并蒂莲,是顾母请村小学的刘老师画的,花瓣边缘还留着毛边。
\"睡吧,我去厢房凑合一晚。\" 顾沉舟抓起军帽,帽檐阴影遮住半张脸。苏晚晴看着他第二颗纽扣上的 \"平安\" 绣字,突然开口:\"你父亲... 是哪年走的?\" 话出口才惊觉,这具身体里的原主本该知道答案。
顾沉舟的手顿在门把上,月光从缺角的玻璃照进来,在他肩章上投下片银斑:\"1979 年,自卫反击战。\" 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供桌上的遗像,\"他走前说,军人的妻子要像胡杨,扎根在哪,就在哪开花。\"
木门 \"吱呀\" 合上,苏晚晴听见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天井里。土炕上的红盖头被风掀起,露出下面顾沉舟的笔记本,扉页上用钢笔写着:\"晚晴,村口的槐树开花了,等秋天打了槐米,给你染块蓝布做新衫。\" 字迹工整得像军事地图上的标尺,却在 \"晚晴\" 二字末尾,多了个小小的句号,像颗落在纸页上的泪。
她摸着笔记本里夹着的槐米标本,突然听见窗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踮脚望去,看见顾沉舟靠在老槐树上,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手里握着串子弹壳 —— 那是原主记忆里,他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子弹壳在指间转动,映着月光,像在诉说某个没有说出口的誓言。
土墙上的报纸被风吹得哗啦响,苏晚晴盯着 1982 年的日历,突然意识到,这个被迫的婚礼,或许不是终点,而是另一种人生的起点。顾沉舟第二颗纽扣上的 \"平安\",笔记本里的槐米,还有老槐树下的子弹壳,正在她穿越后的第一个夜晚,织成一张细密的网,让她在这个陌生的 1983 年,慢慢找到第一个可以抓住的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