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八月末的傍晚,暑气未散,空气里浮动着烤馕与孜然混合的气息。陈默摘下沾着木屑的安全帽,工装裤膝盖处还留着今天在工地打磨墙面时蹭的白灰。他像往常一样,朝着二毛市场的 “梅香阁” 走去,路灯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随着步伐一摇一晃。
推开珠帘时,牛秀燕正在给假人模特修眉,粉色的假睫毛掉落在木质地板上。“陈工来啦!” 她脆生生地喊了句,手里的镊子却没停,“秀萍在里屋收拾呢。” 陈默点点头,目光不自觉地朝里屋望去,看见牛秀萍穿着时下流行的黑色高腰长裙,裙摆随着她弯腰整理货架底层护肤霜空瓶的动作轻轻摆动,脚上踩着一双擦得锃亮的白色塑料凉鞋,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光泽。
“秀萍,我帮你。” 陈默跨过堆在门口的纸箱,工装袖口扫落一片灰尘。牛秀萍直起腰时,乌黑笔直的长发跟着晃动,她转身时露出脖颈处戴着的一条细细的红绳项链,坠着枚小巧的银质铃铛。“陈工,你咋来了?” 她声音发颤,单眼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指尖还沾着用来擦拭瓶子的酒精棉。
陈默伸手去接她手里的抹布,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她裙子的剪裁上,收腰的设计勾勒出纤细的身形,裙摆长度刚好到小腿肚,露出脚踝处系着的彩色丝线脚链。“顺路。” 他低头擦着货架,余光瞥见牛秀萍局促地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耳坠上的水钻轻轻摇晃。
沉默片刻,牛秀萍突然开口:“陈工,我跟你说个事儿。” 她声音很小,像是怕被外面的牛秀燕听见。她背靠着货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裙子上的暗纹,“我还没找到正经营生,只能在这儿帮表姐打打下手。我大妹秀霞、小妹秀梅,都在光明路的火锅店端盘子,洗盘子的手都裂口子了……” 她顿了顿,喉咙滚动,眼眶慢慢红了,“弟弟还在念书,家里的麦子今年又浇不上水……”
陈默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她。牛秀萍咬着涂了淡粉色唇膏的嘴唇,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在王家梁租了房子……” 话没说完,外面传来牛秀燕的喊声:“秀萍,李强来接我下班了!” 牛秀萍猛地抬起头,慌乱中摸了摸头发,眼睛肿得厉害,鼻头通红,却强挤出笑容:“陈工,要不…… 你跟我们一起回住处吃个饭?”
王家梁的自建房离二毛市场不算远,穿过河滩路就到了。此时的河滩路车水马龙,大货车呼啸而过,扬起阵阵尘土。牛秀萍和陈默走在人行道上,她不自觉地往陈默身边靠了靠,白色凉鞋踩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她身上的香水味混着夜风飘来,是廉价却清新的茉莉香。
河滩路的护栏上缠绕着枯黄的藤蔓,在晚风里无力地摇晃。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人从他们身边掠过,铃铛声清脆又急促。牛秀萍指着远处的一片自建房,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微微发抖:“过了前面那个路口就到了。” 在昏暗的路灯下,她耳垂上的水钻泛着微弱的光。
李强骑着破旧的二八自行车,后座载着牛秀燕,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时不时回头朝他们笑一下。牛秀萍和陈默并排走着,她的手背时不时擦过陈默的手,又触电般缩回去。陈默注意到她走路时,黑色长裙随着步伐轻盈摆动,脚上的白色凉鞋虽然款式时髦,鞋跟却被磨得有些歪斜。
终于穿过河滩路,拐进狭窄的巷子。墙面上贴满小广告,灯泡在铁丝上摇晃,投下斑驳的光影。巷子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油烟和垃圾的气味,偶尔还能听到几声犬吠。
“到了。” 牛秀萍指着二楼右侧的屋子。楼梯是用木板搭的,踩上去吱呀作响,每一级台阶都像是随时会断裂。陈默跟着她走上楼,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劣质煤球燃烧的刺鼻气息。
牛秀萍的小房间在最里面,玻璃隔断上贴着报纸,透光却不透明,隐约能看见隔壁房间晃动的人影。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霉味、汗味与廉价雪花膏的气味扑面而来。一张单人床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床上铺着印着碎花图案的床单,虽然有些褶皱,但看得出洗得很干净。枕头边放着个小巧的梳妆盒,盖子上印着邓丽君的照片,墙角整齐地码着几个装咸菜的玻璃瓶。地面上,几双样式新颖的鞋子摆放得整整齐齐,其中一双白色凉鞋与她脚上穿的是同款,只是鞋面已经有些泛黄。
“我住这儿。” 牛秀萍声音发虚,弯腰将一双拖鞋摆到陈默脚边,动作带着掩饰的慌乱。隔壁传来牛秀燕和李强说话的声音,混着切菜的咚咚声。“表姐他们在做饭,你先坐。” 她把唯一的木凳推给陈默,木凳的四条腿长短不一,凳面还缺了一角。陈默坐下时,凳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不一会儿,牛秀燕喊着开饭了。众人围坐在隔壁稍大的房间里,一张掉了漆的小桌上摆着酸辣土豆丝、凉拌黄瓜和一盆白菜豆腐汤,主食是几个硬面馍馍。李强开了两瓶乌苏啤酒,给陈默和自己满上。牛秀萍低头给陈默夹菜,把为数不多的豆腐都挑到他碗里,“陈工,多吃点。” 她的声音温柔又带着些拘谨。
饭桌上,牛秀燕和李强有说有笑,时不时调侃牛秀萍和陈默。牛秀萍红着脸低头扒饭,耳尖发烫,陈默也有些不自在,只是闷头喝酒。酒过三巡,陈默的话匣子也打开了,开始讲工地上的趣事,逗得众人哈哈大笑,牛秀萍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崇拜。
夜色渐深,牛秀燕和李强回房休息了。陈默起身准备告辞,却被牛秀萍拉住衣角,“这么晚了,路上不安全,就在这儿住下吧。” 她的声音很小,却透着一丝期待。陈默看着她在灯光下泛红的脸颊,心跳不由得加快,喉结滚动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牛秀萍脸更红了,她转身铺床,动作有些慌乱。单人床本就不大,她把枕头往墙边挪了挪,又拿来一条薄被,“你睡这边。” 她低着头说。陈默脱了鞋子,小心翼翼地躺在床边,身上还穿着白天的衣服。牛秀萍关了灯,摸索着躺到另一边,两人中间隔着一条窄窄的缝隙,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黑暗中,陈默紧绷着身体,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受到身边的人轻轻翻了个身。牛秀萍背对着他,却悄悄往后挪了挪,直到后背贴上他的前胸。陈默僵了一下,随后缓缓伸出手臂,将她轻轻揽入怀中。牛秀萍身子一颤,随即放松下来,往他怀里又钻了钻,两人的心跳渐渐交织在一起。
当陈默的手触碰到床单上的那抹痕迹时,他瞬间明白了什么。怀里的牛秀萍身体猛地僵硬,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短暂的沉默后,牛秀萍低声啜泣起来,肩膀止不住地颤抖,“对不起,陈工……” 她的声音破碎又无助,仿佛积压了许久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迸发。
陈默心里微微一怔,过往被李冰背叛的伤痛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但看着怀中颤抖的牛秀萍,他想起她白天讲述家人困境时泛红的眼眶,想起她小心翼翼为自己夹菜的模样。他轻轻叹了口气,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紧地搂在怀里,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别说了,都过去了。”
“我知道你会介意……” 牛秀萍哽咽着,声音带着哭腔。
陈默用手指轻轻捂住她的嘴,“我不介意。”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是你。” 说着,他低下头,在她发间落下轻轻一吻。牛秀萍抬起头,在黑暗中,陈默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受到她温热的泪水滴落在自己的手臂上。
“谢谢你,陈默。” 牛秀萍将脸埋进他的胸口,紧紧抱住他,仿佛抓住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根稻草。陈默就这样抱着她,听着她逐渐平稳的呼吸,感受着她身体的温度。窗外的月光透过玻璃隔断的缝隙洒进来,照亮了两人依偎的身影,在这个狭小又简陋的房间里,两颗心真正地走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