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的七月,太阳刚一西斜,热浪却仍在城市的街巷里盘旋不去。陈默和赵修伟踩着被晒得发软的柏油路,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公司走去。银川路的喧嚣声渐渐模糊,他们在谢安宁酒店对面租下的自建房一层,在暮色中宛如一位佝偻的老者,静默地立在街角。墙面上,斑驳的涂料像一片片剥落的旧伤疤,砖石缝隙里还嵌着施工时留下的水泥残渣,没有任何招牌标识,只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被风一吹,便发出 “吱呀吱呀” 的呻吟。
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潮湿木屑、未干油漆和陈腐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赵修伟伸手扯了扯灯绳,头顶那盏老旧的白炽灯泡 “滋滋” 闪了几下,才不情愿地亮起昏黄的光。灯光下,简易办公桌上堆满了皱巴巴的图纸,边角处还沾着咖啡渍和铅笔灰,角落里随意堆放着卷尺、水平仪等工具,靠墙的铁架上挂着几件沾满灰尘的工作服,在微风中轻轻晃动,这里正是现代工美装饰公司简陋的办公场所。
陈默解开领口的纽扣,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他一屁股跌坐在吱呀作响的折叠椅上,金属框架被压得发出不堪重负的 “咯嗒” 声。抓起桌面上布满茶垢的搪瓷缸,猛灌了一口凉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驱散他满心的烦躁。“默哥,你说这包工不包料的事儿……” 赵修伟将磨得发亮的安全帽重重砸在桌上,带起一阵呛人的灰尘,他黝黑的脸上写满忧虑,浓眉紧紧拧成一个 “川” 字,“真要接了,到时候甲方材料出问题,咱们可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陈默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窗外传来楼下烤馕摊 “叮叮当当” 的敲打声,混着小贩拖长的吆喝 “烤包子嘞 ——”,在狭小逼仄的房间里回荡。“容我再琢磨琢磨。” 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出一道道凌乱的痕迹,眼睛盯着墙角蜷缩的蜘蛛,看它在破旧的网中徒劳地挣扎。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仿佛有一群受惊的野马正在狂奔。“咚咚咚”,敲门声震得门板都在颤抖。陈默和赵修伟对视一眼,眼中皆是疑惑,这个点儿,会是谁?
“哥!是我!陈辉!” 门外传来熟悉又带着几分张扬的声音。
陈默先是一愣,随即快步上前拉开门。门刚开了一道缝,陈辉就侧身挤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壮硕的姑娘。陈辉穿着一身干净的深蓝色工装,里面是件洁白的衬衫,下身的西裤熨烫得笔直,脚上的黑色皮鞋擦得锃亮,走起路来沉稳安静。他那一头利落的短发乌黑浓密,脸庞线条分明,透着青年特有的朝气。
孙静站在陈辉身旁,足有 175 的身高,体型丰满得近乎臃肿。一件紧身的荧光粉色连衣裙紧紧裹在身上,布料被撑得纹路清晰可见,腰间的赘肉像波浪般从裙摆上方溢出。她脸上的妆容浓得像舞台戏服,眼影是夸张的宝蓝色,几乎占据了半个眼皮,假睫毛足有两厘米长,随着眨眼不停地颤动,嘴唇涂着深紫色的口红,只是此刻她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地说了句 “你好”,便不再开口。
“哥,不欢迎啊?” 陈辉挑眉,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伸手一把揽住孙静粗壮的腰肢,“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女朋友,孙静,乌鲁木齐本地人,我在乌鲁木齐一家公司开车,日子过得也还行,就是图个自由!” 他故意拉长语调,最后几个字咬得格外重,眼神里满是炫耀。
陈默强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快坐快坐,这么晚过来,吃饭了没?”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在孙静身上,对方正从巨大的鳄鱼皮纹手提包里掏出镶满水钻的镜子,对着镜子补口红,完全没有参与对话的打算。
赵修伟连忙起身,把自己的椅子让给孙静,又从墙角拖来两个塑料凳。孙静一屁股坐下,塑料凳发出 “嘎吱嘎吱” 的呻吟,她继续旁若无人地补妆,粉扑在脸上用力按压,扬起一片呛人的白色粉末,咳嗽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
陈辉大大咧咧地跳上办公桌,双腿随意晃荡着,图纸和铅笔被震得七零八落。他抓起桌面上的游标卡尺,在手里把玩着:“哥,听说你接了花园酒店的大项目?可以啊,发了财可别忘了弟弟我!不过就这办公条件,别把甲方吓跑了。我开车虽然赚得没你搞项目多,但胜在轻松,每天开着车在乌鲁木齐城里兜风,那叫一个自在!” 他的语气轻佻,带着几分嘲讽。
陈默的笑容瞬间凝固,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伸手夺回图纸,小心翼翼地抚平褶皱,整齐地放进抽屉,声音冷得像冰:“刚开始创业,条件有限,不像某些人,生来就含着金汤匙,还能找份轻松的开车工作。”
陈辉脸色一变,刚要反驳,却见孙静依旧专注地摆弄着镜子,对这场即将爆发的争吵毫无兴趣。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既然没吃饭,我请你们去吃拌面吧。” 陈默站起身打破沉默,椅子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小赵,一起去?”
赵修伟连忙摆手,眼神里满是同情:“不了默哥,我约了工人明天谈事儿,得准备准备。” 他朝陈辉和孙静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你们吃好喝好。”
街边的拌面馆里,灯光昏暗又刺眼,墙面上贴着泛黄的菜单,油渍在灯光下泛着恶心的光。塑料桌椅上堆满了油渍和食物残渣,老板用油腻腻的手擦了擦围裙,热情招呼:“几位吃点啥?过油肉拌面攒劲得很!”
孙静只是随意点了点头,依旧没说什么,只是皱着眉头,掏出手帕,反复擦拭着塑料椅子,才不情愿地坐下。用餐过程中,她也只是安静地吃饭,偶尔回应陈辉的话,更多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摆弄着手机。
陈辉一边狼吞虎咽,面条吸得 “呼噜呼噜” 响,一边眉飞色舞地讲述他在酒吧的 “辉煌战绩”,可孙静只是偶尔敷衍地应两声,不像之前那般热情附和。陈默机械地往嘴里送着面条,味如嚼蜡。看着眼前的弟弟,他想起小时候那个听话懂事的陈辉,心里满是无奈与失落。
“对了哥,你这手机不错啊。” 陈辉突然凑过来,一把夺过陈默放在桌上的三星折叠按键手机,翻来覆去地打量,“翻盖的,还带拍照功能,老贵了吧?送我呗!我开车的时候带着,接电话也方便。”
陈默一愣,那部手机是他省吃俭用半年,才咬牙买下的。可看着陈辉期待的眼神,想起小时候两人挤在一张床上,陈辉害怕打雷紧紧抱着他的样子,他的心瞬间软了下来,话到嘴边就变了味:“喜欢就拿着吧。”
孙静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吃饭,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吃完饭后,陈默送陈辉和孙静到路口。孙静打着饱嗝,酒气熏天,靠在陈辉身上,脚步踉跄,只是淡淡说了句 “谢了”,便催促陈辉和她回家。陈默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内心五味杂陈。
回到公司,赵修伟还在伏案研究图纸,抬头见他一脸落寞,轻声问道:“默哥,没事儿吧?”
陈默摇了摇头,坐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发呆。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帘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就像他破碎又迷茫的内心。他想起花园酒店的项目,想起白鹤提出的包工不包料的要求,又想起陈辉和寡言的孙静,心里乱成一团麻。这一夜,注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