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肯和工作对于林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想要彻底摆脱傅寒洲,谈何容易。
好不容易在广告行业站稳脚跟,她不会轻易换工作,亦不会轻易放弃股份。
她只想公私分明。
林栖任由他握住手,平静道:“那天我高烧醒来,你问我梦见什么了?我现在告诉你,我梦见妈妈了,她让我放下过去。”
傅寒洲不明所以盯着她。
林栖仿佛在回忆什么,如释重负地轻笑,语气不疾不徐:“我之所以愿意和你演戏欺骗你的感情,不仅仅是报复你,还为弥补年少时的遗憾。”
弥补初恋的遗憾,弥补破碎的少女心。
傅寒洲缄默无言,紧紧凝视着她,黯然的眼神亮了一瞬。
林栖静坐在对面,煦暖阳光衬得她岁月静好,浮光在她精致的脸颊缓慢游移,那双清透的眸子无波。
她淡淡开口:“我一直被困在十九岁那年,经历被暗恋的人羞辱,梦想破灭,母亲去世。”
“栖栖。”傅寒洲手掌颤抖,忍不住打断她,翕了翕唇,欲开口解释。
“我靠着对你的恨意,熬过最难的几年。”林栖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微微蹙了蹙眉,阖眼几秒,忍住心中的隐痛。
“我现在终于接受了,接受十九岁那年发生的一切。”林栖莞尔一笑,轻描淡写道:“我不想当空姐了,接受母亲去世的事实,也坦然面对你当初对我的羞辱。”
她冷静剖析自己这几年的心路历程,直视那些她认为难以启齿的伤痛,仿佛在做报告。
没有半分情绪起伏。
听完这番话,傅寒洲心头涌起莫名的恐惧,好像流沙从指缝滑落,他快要抓不住了。
林栖面色如常,唇角微勾,两只可爱的梨涡摇漾着浅笑:“傅寒洲,我不恨你了。”
听到这话,傅寒洲没有半分开心,反倒隐约有不好的预感,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
林栖轻飘飘道:“但我也做不到原谅你,你我之间,一笔勾销吧。”
相比林栖的淡定从容,傅寒洲瞳孔微震,明明紧握住她手,却生出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栖栖,你什么意思?”
她要从过往复杂的感情中抽离出来,离他而去,从今以后,喜怒哀乐都不会围绕他。
傅寒洲波澜不惊的眸子里闪过愕然,震惊,不可置信,仿佛星光碎在流动的海洋。
“栖栖……”他忽然哽咽住了,掌心冰冷。
林栖抽回手,镇定收好电脑装进电脑包,拿着随身物品站起身。
低眸看向面容僵硬的男人,半晌,轻轻叹口气,欲言又止,抬脚往外走。
傅寒洲并未失态,只是在她从身边走过时,拉住她的腕骨,抬眸,低沉的嗓音轻声道:“我知道你心里并没有原谅我,对不起。”
林栖静静驻足在他身边,闻言微怔,数秒后浅淡一笑:“妈妈说人要向前看。”
她淡声道:“傅总,你并没有想象中喜欢我。”
傅寒洲凝眉,困惑不解望着她。
林栖阖眼深吸口气,释然一笑,侧眸望了望他。
也不准备和他打哑谜,直言不讳道:“如果你真的喜欢我,不会到今天为止,都不知道我为什么恨你。”
若是他诚心,想要知道往事易如反掌,可他从来没有真正去了解,或者是不敢正视自己曾经犯过的错。
在名利场游刃有余从善如流的傅寒洲,挽留之词,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
林栖露出职业性微笑:“傅总,以后请多多指教。”
话音刚落,她挣脱开桎梏,昂首阔步走出咖啡厅,抬头仰望湛蓝如洗的天空。
“要重新开始呀!”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咖啡馆外的广场上常有布施的人,她看了会胖啾叽叽喳喳低头啄食。
看着玻璃幕墙外渐行渐远的纤瘦背影,傅寒洲怔怔呆坐许久,抬手松了松令他窒息的领带,起身时,身影虚晃数下,脚步虚浮走出咖啡馆。
心脏隐隐震痛,久久未能平复。
冬日阳光泛着冷白的金属光泽,刺目至极。
几只在地上悠闲啄米的鸟雀见他走来,扑棱棱飞走了。
*
年前傅寒洲去出差,来不及申请航线,只好坐头等舱出行。
听完宋哲对洛水项目的汇报,又旁敲侧击问道:“麦肯那边……”
“麦肯一切顺利。”宋哲知道他的醉翁之意,汇报完麦肯的情况,又貌似不经意地说:“听说林经理老家离洛水古镇不远,快过年了,不知道林经理回老家会不会去洛水项目看看。”
观察着老板的脸色没变,宋哲又补了句:“前两天林经理买车票还要我帮忙助力呢,年前不好抢票。”
自打前几日傅寒洲从咖啡馆回来,基本没有笑过,一直醉心于工作,加班加到飞起。
基于宋哲对傅寒洲的了解,以及察言观色的本领,大致猜到老板恋情不顺。
横刀夺爱失败了?可肖骁已经灰头土脸离开榕城了。
宋哲搞不懂怎么回事,心里好奇,但不敢哪壶不开提哪壶。
傅寒洲长腿交叠,静坐在旁边,漫不经心翻看项目资料。
安静听着宋哲的汇报,垂眸盯着资料,半晌未有翻页声。
有个空姐走过来,保持标准蹲姿在身侧,微笑道:“傅先生好,您有什么吩咐?”
傅寒洲飞速睨她一眼,摇头表示没有。
感觉到空姐没有起身离开,傅寒洲下意识地多看两眼,依稀记得有点眼熟。
始终也想不起来,具体在哪里见过。
他视线略微下移至空姐的工牌,并没有没有看清工牌上的名字。
“你是?”
“我叫陶然。”空姐轻轻亮了下工牌,浅笑道:“您不记得我了吗?”
陶然眨了眨眼睛,见他认真在回忆却想不起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傅寒洲诧异地看她,不自觉想起林栖,若是林栖实现梦想,他们可能也会在飞机碰面。
经济舱乘客还未到登机时间,陶然率性道:“你真的想不起来我是谁了吗?”
傅寒洲费解地打量她,摇摇头:“不好意思。”
陶然倒不觉得奇怪,毕竟贵人多忘事,浅笑着提醒:“当初我们卖过酒给你们。”
看傅寒洲一脸茫然,陶然摇摇头。
“林栖记得吗?”
“你们不是叫她林妹妹吗?当时我们酒吧同事都以为你在追她……”
傅寒洲握住文件夹的手不自觉攥紧,纸张沙沙作响,他脸上一僵,心口微窒。
陶然自嘲的笑了,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记得也正常,在酒吧你们是VIp顾客,现在是头等舱铂金卡,我们始终是牛马。”
“你们去酒吧消费一次最低几十万,不过也挺好的,没有你们消费,我和林栖从哪里攒钱交培训费呢?这么算来,我能当空姐,还要感谢你们…...”
傅寒洲疑惑的脸色逐渐转为震惊,脸色一点点暗沉下来。
“你们攒钱交培训费?”
“对啊!我们当空姐要培训啊,培训费好几万呢。”陶然好笑至极,无语道:“不过你们挥金如土,肯定理解不了。”
傅寒洲语气逐渐沉重:“林栖也很缺钱?”
陶然掩嘴,暗忖上层阶级不知人间疾苦,笑道:“如果不缺钱,我们去酒吧体验生活吗?”
傅寒洲一噎,竟无言以对。
“好在我终于实现梦想了。”陶然释然而笑,忽然想到什么,叹口气道:“不过林栖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傅寒洲脸色僵硬,听见自己艰难地发声:“她怎么了?”
陶然歪着头:“你记得她啊?”
“她妈妈要换肾,家里条件不好,又要交培训费,所以我带她去酒吧兼职。”
“欸,那晚她疯了似的冲出酒吧,我始终也追不上,后来听说她摔破手臂,缝了几十针。”陶然闭起眼睛,惋惜地摇摇头,“她是我们那一批最优秀的空姐,面试成绩名列前茅,如果不出意外,用不了几年就会当上乘务长。”
“我要是不带她去酒吧,或许她就不会摔倒。”
傅寒洲手里的文件皱成一团,头痛欲裂,紧紧攥住座椅扶手,语调颤抖:“她是哪天摔倒的?”
陶然摇摇头,仔细想了想,困惑地看向他,问道:“那晚你们好像也在酒吧,没有遇见她吗?”
傅寒洲松了松领带,不可置信地抓住陶然的胳膊,蹙着眉,声音艰涩而沙哑:“那晚是不是下雨了?”
“暴雨。”陶然点点头,她对那晚记忆犹新。
“她通过面试没有去培训,学校领导还问过,我们不敢和学校领导说实话,被知道就不能兼职了。”
陶然觉得哪里怪怪的,抬眸看向他,不解道:“你怎么会记得那晚有没有下雨?”
看傅寒洲不说话,陶然诧异道:“那晚你见过她吗?”
傅寒洲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耳鸣数秒,久久没有缓过劲儿。
“我不恨你了,但也做不到原谅你。”
区区几日,他终于明白她这句话的含义。
也彻底明了,她说靠着对他的恨意才熬过那几年。
她说他不诚心,此言不虚。
脑海中浮现起她的脸。
天真烂漫,满怀憧憬谈论蓝天梦。
强忍愤怒和委屈,倔强地朝他扔首饰盒。
故作淡定地掀开伤痕问他,如果我这道伤痕在脸上,你还喜欢我吗?
愧疚,自责,懊悔,复杂到难以形容的心情将他淹没。
乘务长催陶然准备迎接旅客了,她这才起身离开。
宋哲是个人精,窥探到老板的秘密,在旁边大气也不敢出,垂眸死死盯住脚尖。
原来傅总和林经理还有前传啊,宋哲瞬间茅塞顿开,几秒后,脑子里更云山雾罩了。
傅寒洲喉咙堵得厉害,扯松领带尚不足缓解,又抬手解开两颗纽扣。
攥在扶手上的手指,因太过用力而泛白,酸胀到麻木。
他凛了凛神,从手机中翻出相册,在寥寥无几的照片里找到那日陪林栖回母校偷拍她背影的照片。
彻底理解林栖对他的恨意,不是小肚鸡肠耿耿于怀。
而他一直在雷区蹦迪,却浑然不知。
傅寒洲的手机猛然滑落在地,靠在座椅内缓缓闭上眼睛。
乘务长拿着计数器在舱门迎接旅客,礼貌微笑道:“欢迎登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