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检查,傅寒洲搀扶她回到呼吸科楼层找了个空位坐下。
她神情恍惚,浑身酸痛无力,脑袋小鸡啄米似的轻点。
见状,傅寒洲揽过她靠在自己肩膀,温热手掌握着她的手,温润如玉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垂眸望着肩头温顺昏睡的人,好像个没事人一样,反倒是他神情紧张,忧心忡忡,不时摸摸她的脑袋。
医院人来人往,嘈杂不已,两人仿佛与世隔绝。
傅寒洲摸了摸她苍白的脸,沉缓询问:“是不是很难受?”
林栖秀眉轻蹙,枕在他颈窝摇了摇头。
看出她的倔强,傅寒洲没有拆穿,心疼地握紧她手以示安慰。
傅寒洲看了眼水杯的温度,拧开盖子送到她嘴边,“多喝点水。”
林栖半阖着眼,怔愣数秒,长睫颤了颤,轻启唇瓣艰难吞咽温热的水。
喝完水,抬眸望向大厅的显示屏,声音干哑问道:“报告快要出来了吧?”
傅寒洲也注意到时间快到了,安抚性地轻揉她的发丝,“你乖乖在这里等我。”
话毕,恋恋不舍地松开她的手,刚站起身,不放心地补充道:“我很快回来。”
她昏沉地点点头,失神地盯着拥挤人群中那个颀长玉立的背影。
眼看傅寒洲走进电梯,她迂缓收回呆滞的视线。
旁边电梯走出来一群人,蓦地,她的目光定格在不远处迎面走来的那三人身上。
很普通的一家三口,两夫妻年过半百,衣着普通,满脸担忧和焦急,两人牵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几人逐渐走近,男人的目光在大厅逡巡一圈,指着林栖的方向,“茜茜,那里有空位置。”
小女孩身穿紫色仙女裙,蓬蓬的裙摆,扎着漂亮的双麻花辫,活脱脱是个小公主。
很快几人走到面前,男人沧桑的声音里满是慈爱:“茜茜,坐这里。”
那个叫茜茜的女孩子在林栖身边坐下,男人弯腰将女儿垂落在地的裙摆拎起来,小心整理好。
“妈妈,你坐我旁边好不好?”茜茜拉住站在身边的妈妈,撒娇道。
“姑娘,能不能你麻烦坐旁边?”女人碰了碰愣神的林栖,指着她左侧的空位,笑着请求道。
林栖凝神,复杂的目光从男人和小女孩身上收回,垂下睫毛,遮住眼底的雾气。
攥紧衣角的双手胀痛发麻,酸涩在胸腔蔓延。
见她不说话,女人以为她不肯,歉意地解释:“我女儿想和我坐一起,小孩子生病了,你理解一下。”
林栖并未说话,只是默默拿过包包挪到旁边,给女人腾出位置。
女人连声道谢,侧身坐着面向茜茜,心疼地搂住女儿安抚。
男人忙前忙后给女儿接热水,蹲下身轻哄道:“等你病好了,爸爸妈妈带你去迪士尼好吗?”
茜茜撒气似的踢着双腿,任性哭喊道:“我讨厌来医院!我不想打针吃药……”
“乖女儿,听话。”男人不厌其烦安抚女儿。
夫妻两人关怀备至地照顾着茜茜,是个温馨的三口之家。
林栖胸口钝痛,身体不住发抖,眸子里是挥之不散的雾气,双手攥到失去知觉。
茜茜抽抽噎噎,带着哭腔:“爸爸妈妈,我怕疼!”
男人心疼不已:“茜茜,你乖乖听话,感冒很快就好了。”
“我讨厌你!都怪你让我吃冰激凌……”茜茜气得在男人肩膀打了一下。
“好好好,都怪爸爸……”男人满脸笑容,耐心又慈爱,“我们去看医生。”
林栖咬紧唇瓣,本就因生病精神恍惚,眼下愈甚,她只能抬手挡在额角,不让旁边三人察觉出她的异样。
夫妻两人急忙起身,牵着生病的女儿离开,走之前女人不小心踩到林栖的脚都没有注意。
等他们走远了些,她抬起朦胧泪眼,望着一家三口离开的背影,视线落在男人苍老的身影,遽然想起童年,想起那时父亲尚未沾染赌博,母亲美丽健康。
后来父亲嗜赌成性,对母亲拳脚相加,只为问母亲要钱去翻本,她瑟瑟发抖躲在角落,怀中抱住弟弟……
心脏好似放在研磨机中,碾碎成粉末,无意识地起身跟上去。
幽灵似的,浑浑噩噩跟随几人的脚步,有人碰她的肩,有人踩到她的脚,她都浑然不觉。
一家三口走进诊室,护士拦住她,她这才茫然地止步。
不过一门之隔,她这个被抛弃的女儿,羡慕地看着亲生父亲慈爱地牵住小女儿的手,全然没有留意到她就坐在身边。
他的小女儿叫做茜茜,是个小公主,而林栖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
多么讽刺啊!
他并非不懂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和担当,只是把这些给了别人。
林栖双眸蓄满眼泪,虚弱单薄的身影虚晃数下,竟不知该何去何从,心底的酸涩和恨意兼半。
“栖栖。”
一个熟悉的声音穿透嘈杂环境,将失神的她拉回现实。
林栖愣了几秒,动作缓慢僵硬地转身。
傅寒洲一手拿着数张单据,一手拿着电话,快步向她走来,衣摆微扬,一丝不苟的头发微微凌乱,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
林栖就这么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忘记回应。
傅寒洲拿到单据回来,在大厅没有找到她,又去洗手间门口也没有等到她。
原想着,若是电话再打不通,他就报警了。
刚走到诊室门口,见她孤伶地背影站在人来人往的过道,好似迷路的孩子,找不到方向。
傅寒洲走到她身边,拉住她的手,紧张且忧心询问:“是不是等急了?是不是特别难受?”
低头看她神情恍惚,面色苍白,眼底蓄满泪水,自责道:“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们去看医生。”
听闻此言,林栖的情绪愈发复杂,上前半步,忽然伸手圈住他的腰,埋头在他怀里,睫毛轻颤,抖落大颗大颗的泪珠。
察觉温热的湿意渗透衣衫,傅寒洲讶异几秒,直到濡湿蔓延,傅寒洲轻抚她单薄的后背。
怜惜和疼爱充斥在胸腔,温声道:“没事了,你不会走丢的,我会找到你。”
身边人来人往,傅寒洲害怕行人撞到她,圈她在怀中,揽住她适当往角落走了几步,
她起先是无声流泪,肩膀微颤,可能是情绪无法发泄出来,她开始啜泣,整个人在傅寒洲怀中发抖。
见她如此难过,傅寒洲心口一窒,将她紧紧搂住,艰涩地开口:“是不是还在怪我?”
林栖摇摇头,抬起泪湿的眸子,声音哽咽:“我看见……看见抛弃我们的人了……”
傅寒洲摩挲她后背的手一顿。
她哭成这样,是因为看见了亲生父亲……
傅寒洲紧紧拥住她,心脏仿佛被什么撕碎,沙哑地声音不停安抚:“栖栖,不哭。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为什么?为什么?茜茜可以做小公主……”她在傅寒洲怀中蹭了蹭湿漉漉的脸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模糊不清的声音里含着愤恨。
傅寒洲想起那日竹林大雪,更觉懊悔,不觉眼眶泛红。
她只是个小姑娘,却历经人世悲苦。
傅寒洲喉间泛起哽咽,欲开口宽慰,终是徒劳,只好紧紧抱住她。
“爸爸,茜茜是不是很棒?”女孩天真又骄傲的问道。
男人笑呵呵道:“我们家茜茜最棒了!”
“爸爸妈妈,你们看,那个小姐姐在哭吗?”
不远处的小姑娘指着角落里相拥的两人,好奇询问身边的父母。
“小姐姐,别哭了,打针一点也不疼。”茜茜松开父母的手跑过来,拉了拉痛哭的林栖。
听到这个声音,林栖在傅寒洲怀中隐忍地憋回抽泣,紧紧攥住他的衣角。
“听话,茜茜,和爸爸妈妈一起回家了。”男人走来飞速瞥了眼在不分场合拥抱的年轻人,眼神里充满嫌弃,飞速拉着女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