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事房分管东宫的王太监应太子妃的召见,马不停蹄地放下手里活计,麻溜地赶了过来。一路疾走,一边还要嘱咐徒弟们:“这也算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东宫娘娘上次单独召见,还是当年她大婚的时候。恐怕就是要看红册。待会儿你们都别说话,咱家一个人应付。”
到了端敬殿,王太监带着手底下的内侍磕头就跪:“给娘娘请安。”
太子妃摆手叫起。她上了厚厚的脂粉,已经瞧不出原来的脸色了,开门见山道:“王公公是聪明人,应该猜到我的意思了吧?”
王太监笑道:“奴才蠢笨,斗胆猜想,娘娘是想关心一二太子爷的起居。”
太子妃点头。
王太监便从身后内侍手里端着的红漆木盒里取了本册子出来,双手呈上:“这是东宫的红册,请娘娘翻阅。”
太子妃示意宫女去拿过来,捧在手上翻开,这红册封皮还是新的,是从今年年初开始记的。
她一页一页看过去,还没翻到这册子的六分之一,后面就已经空了。
太子妃合上红册,手指在封皮上轻轻敲打,缓声道:“红册是一年一换,眼下却已经是腊月,怎么才记了这么点?莫不是王公公拿错了?”
王太监早就防备着她有此一问,恭恭敬敬道:“奴才不敢疏漏,确实只有这些。”
“今年太子爷加冠,要处理的朝政更多,看红册上的记载,是鲜少踏足后院,这我能理解。但是怎么也不可能十天半个月才叫人伺候一回吧,这与往年相差得也太多了。王公公,你说呢?”
王太监做出一副为难的神情:“太子爷传人伺候,奴才们都是要守夜的。娘娘这么说,奴才不敢辩驳玩忽职守,只求娘娘体察奴才等,伺候东宫,确实不敢不用心的!”
“我不是在兴师问罪。红册事宜,干系东宫子嗣,皇家体统。太子爷血气方刚的年纪,不来后院,兴许是在别处看中了人。我是东宫主母,这种事情我是要一清二楚的,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太子爷在前头临幸了哪个宫女,又不好意思记档,今年红册才这么薄?”
王太监微微提高声音,证明自己的清白:“不怕娘娘怪罪,奴才也这么想过,现成的苏宫人就在昭俭宫摆着,这也不是不可能。伺候太子爷房事,是奴才分内的职责,记录有出入,前头宫人有孕,奴才是万死不能谢罪的,因此早就专一问过,今年太子爷确实没有要过哪个宫人。请娘娘明察!”
“我主持东宫也有四年了,王公公应当知道我的习惯,不喜欢苛责于人。就是王公公之前有什么隐瞒,现在及时与我说明了,我也好尽早去打点,绝不会有什么责罚的。我也不瞒你们,太子爷不来后院,这是我的失职,没有教育好娘子们,不能使太子爷舒心。
“所以,若是前头真有得了太子爷青眼的宫人,一来我能放心不是太子爷身体有恙,二来,将人接回后头照顾,给太子爷找个可心意的人,也是弥补我的过错。不然,这么不清不楚地放在前头,我成了什么人呢?叫皇上知道了,要以为我是善妒的妇人,我真是死也难心安。只求公公体谅我一二吧。”
王太监重新跪下去,苦笑道:“自太子爷知人事,奴才在东宫伺候也有八年了,早就是东宫的奴才。说句心里话,娘娘的名声如何,其实与奴才无甚干系,太子爷贵体安恙,确实悬着奴才脑袋的,不敢不尽责。若真有这样的宫人,奴才倒也能安心了——兴许是奴才眼拙,但是,确实没看出来!”
话都说到这份上,光凭那一句“娘娘的名声”,太子妃也能治他一个不敬之罪了,由不得她不信,只能说:“公公起身吧,我相信你没有假话。眼下也只能如此,还请公公继续尽心伺候,若有其他,及时来禀我。”
王公公从地上爬起来,太子妃让宫女还红册给他。
这太监迟疑道:“奴才有句话,不知……”
太子妃眼中一亮,急忙道:“你说。”
王公公知道这位娘娘是想岔了,有些讪讪,硬着头皮道:“其实,太子爷来后院的频次也还算正常,只是偏少了些,皇上前几日才叫奴才等敬过一回,看了,倒也没说什么。”
太子妃难掩失望:“多谢你相告。只是这种事情,总归是女人更上心。算了,你回去吧。”
等敬事房的太监告退出去,太子妃忍不住站起来,在屋里左右踱步,喃喃道:“绝对是跟他当年频频出宫一样,又是看上什么人了……”
周嬷嬷心疼道:“王太监说得不无道理,娘娘不要再这样疑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您为着此事,茶饭不思的,为了这种小事,难道要把身子熬坏了?”
太子妃摇头道:“这不是小事。爷虽说来后院从无规矩,都是随心所欲,往年不说几日歇在我这儿,总有大半个月是要流连后院的。我是他的枕边人,我能察觉得出来,肯定又有什么人绊住他了。”
周嬷嬷顺着她的话道:“当年苏宫人不也是引得太子爷整天惦记宫外,心不在焉的吗?进了后院又如何?一次也没伺候过。男人都是喜新厌旧,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新鲜感过了,心思总还是要回后院的。娘娘想开些吧。”
这话真是说到太子妃心里去了,她像找到主心骨似的,用力握了握奶娘的手:“妈妈说得对,怎么不早点如此说与我听?”
周嬷嬷笑道:“您这几日整日沉着脸,又不说是为什么,奴婢们怎敢擅自开口?您这脸色黄得都能跟生皇长孙那会儿比了,奴婢去传太医给您瞧瞧吧?”
太子妃点头,又道:“再让太医院拿爷的脉案过来,兴许真是身体有什么隐疾,我是他妻子,总要陪着他医治的。”
周嬷嬷应是,愁道:“也真是端本宫的事情难打探,不然娘娘哪里用得着如此小心翼翼。”
太子妃叹道:“心里想想就是了,可别到外头说。”
木蕖忽然道:“太子爷身边不好插手,二皇孙那边呢?都是在前头,兴许能知道些什么。”
太子妃看了她一眼,周嬷嬷就道:“又不是没试过,你都忘光了?二皇孙那院子也守得跟铁桶似的。”
木蕖低声道:“二皇孙之前不是惹了祸吗?张大人也算是他的老师,他竟然对张大人不恭敬,不知伤到何处,惹得太子爷动怒,说伺候的人没带好皇孙,换了他身边的几个大伴,兴许……”
太子妃抬手打断:“噤声。”走了两步,坐回炕上,若有所思。
周嬷嬷轻手轻脚,出去打发小太监到太医院传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