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销社里人声嘈杂,混合着酱油、布料和糖果的复杂气味。
陆洋带着江宁意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相对安静的成衣柜台。这里挂着几件款式简单的衣服,最显眼的是一条湖蓝色的布拉吉裙子。
“试试?”陆洋指着那条裙子,眼睛亮晶晶的。
江宁意皱了皱眉,“不要,这得多少布票!家里——”
“我有。”陆洋从内兜掏出一个小布包,展开是一沓崭新的布票,“上次任务之后军区和团部都给了奖励,还有之前巡逻边境发的一直没用上。”
江宁意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票证,每一张都代表着陆洋在边境线上的一次次巡逻,和危险的任务。
她抬头看他,“你要去军校,这些给你做衣服...”
“我想看你穿裙子。”陆洋的声音不容拒绝的坚定,“就这一次,好吗?”
他又勾了勾江宁意的手心,脸上带着几分讨好。
售货员阿姨已经笑眯眯地取下裙子:“姑娘,试试吧,这颜色衬你。”
更衣室是用布帘隔出的小角落。
江宁意小心翼翼地换上裙子,布料凉丝丝地贴在皮肤上。
她低头看着裙摆上精致的褶皱,突然鼻子一酸——她已经三年没穿过新裙子了。
“好了吗?”
陆洋期待的声音从帘外传来。
江宁意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陆洋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怎么样?”江宁意矜持的转了个圈,裙摆像花瓣一样绽开。
陆洋终于找回了声音:“好看...”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九天仙女下凡尘。”
售货员阿姨笑着拿起镜子,方便江宁意看。
“这裙子就像给你量身做的,瞧瞧这腰身!”
“全县可就我们这儿有这么一件。”
这衣服是首都制衣厂生产的,货少,他们供销社当时采购了一件,就是考虑附近就是军营,每年会有家属过来探亲,说不定就有军队的首长肯下血本给媳妇买一件呢。
镜中的江宁意脸颊绯红,湖蓝色的裙子衬得她肤若凝脂。她偷偷瞄了眼价签,心猛地一沉——这要花掉大半布票!
“太贵了,还是——”
“包起来。”陆洋已经将布票放在柜台上,转头对她眨眨眼,“我媳妇值得最好的。”
江宁意想反驳,却见陆洋又从布票中抽出几张:“再要那块藏青色的料子,给外婆做件外套。”
他指着另一块少见的浅粉色布料,“这个给陆梦,她上次说同学都有新衬衫。”
江宁意怔住了,她没想到丈夫连这些都考虑到了。
陆洋回头看她,眼里满是温柔:“剩下的布票,给你做件冬天穿的厚外套,首都寄来的样式图册我看过了,领子要这样的...”
他比划着,像个专业的裁缝。
“你什么时候...”江宁意声音哽咽。
“之前在军营里,”陆洋笑着捏捏她的手,“我跟赵政委爱人借的图册,研究了好几个晚上。”
买完布料,两人又在供销社转了一圈。陆洋给陆梦买了支新钢笔,给外婆挑了包桃酥,最后停在了糖果柜台前。
“同志,要一斤水果糖。”陆洋掏出几张糖票,“各种颜色的都要点。”
售货员装糖时,陆洋悄悄凑到江宁意耳边:“藏几颗在枕头底下,想我的时候吃一颗。”
江宁意轻捶他一下,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陆洋将包好的糖果放进篮子,忽然想起什么:“对了,还得买瓶二锅头。”
酒柜前,陆洋选了瓶二锅头,又给江宁意买了瓶橘子汽水。“尝尝,我小时候都是爱喝可乐的,再过几年我们应该可以一起喝到了。”
手里拎的东西有点多,陆洋笨拙地撬开瓶盖,汽水喷出来溅在他手上,两人笑作一团。
回程路上,江宁意提着装着轻巧东西的篮子,时不时偷瞄身旁的丈夫。
陆洋走在她身边,两人的影子时不时重叠又分离。
他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纸包。
“差点忘了,”他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对红色的发卡,“刚才我打完电话,先去了黑市在那看见的,想着你扎辫子用。”
发卡是普通的塑料材质,江宁意没有伸手去接。
“帮我戴上?”她轻声说。
“好!”
陆洋放下手里的东西,笨手笨脚地拨弄着江宁意的辫子,最后总算把发卡别在了合适的位置。
他退后一步欣赏自己的搭配,这个年代可选的装扮物件太少了,这大红色的发卡以他那个世界的审美来说,俗气了些。
偏偏江宁意是艳丽的长相,完全压得住这红色的鲜艳。
陆洋眼里满是骄傲:“真好看。”
江宁意摸了摸发卡,看四下无人,突然踮起脚尖在陆洋脸上亲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跑开,辫子上的红发卡像两只翩跹的蝴蝶。
陆洋愣了一秒,大笑着追上去,一手接过她手中的篮子,一手紧紧握住她的手。
两人的影子融为一体,长长的,一直延伸到远处炊烟袅袅的村庄。
篮子里,新裙子、布料、糖果和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构成了那个夏天最温暖的味道。
快到家时,江宁意突然停下脚步:“陆洋,我会想你的。”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你这一走,就是两年...”
江宁意的眼睛像是盛满了碎金,闪烁着隐约的泪光。
陆洋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擦过她的眼角。
“我也会想你,每一天。”他顿了顿,“但你知道,无论多远,我的心都在这里,和你在一起。”
“我会每个月都写信。”他承诺道,“寒暑假只要有机会就回来。”
江宁意深吸一口气,强挤出一个笑容:“我知道。这是好事,你去学习,将来...”
陆洋将她拉入怀中,在她发顶落下一个吻。他们就这样站在乡间小路上,紧紧相拥,仿佛要把未来两年的拥抱都预支完。
“好了,回家吧。”
江宁意深吸一口气,推了推陆洋的胸口,重新迈开步子。
前方,家的轮廓已经清晰可见,烟囱里飘出缕缕炊烟,外婆和陆梦的身影在院子里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