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风裹挟着黄沙,呼啸着掠过红旗公社低矮的土墙。
李莉紧了紧头上的纱巾,眯着眼望向远处那排灰扑扑的平房——向阳小学的校舍。
她已经在西北军区辗转采访了一周,皮肤被晒得发红,嘴唇干裂起皮。
此刻站在小学斑驳的铁门前,她不禁想起临行前陆洋那双期待的眼睛。
“同志,您找谁?”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抱着课本,好奇地打量她。
李莉蹲下身,从包里掏出一颗水果糖:“小朋友,我找江宁意老师,她在吗?”
小女孩眼睛一亮,接过糖果含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江老师在上课呢!就在最东头那间教室。”
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李莉看到一扇敞开的窗户,里面传来清朗的读书声。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生怕惊扰了课堂。
透过斑驳的窗框,她看到一个窈窕的背影。那女子穿着干净板正的蓝布衫,乌黑的长发编成一条粗辫子垂在身后。
她正指着黑板上的字,领孩子们朗读:“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声音清亮如泉水,在干燥的西北空气中格外悦耳。
李莉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这就是陆洋的妻子?与她想象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妇女形象相去甚远。
下课铃响起,孩子们蜂拥而出。
李莉退后几步,看着那位女教师收拾教案。当她转身时,李莉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精雕细琢的脸上嵌着一双秋水般的眼睛,鼻梁挺直,唇色有些干燥发白。
即使穿着粗布衣裳,也掩不住那股书卷气。
“您是...”江宁意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江宁意同志?”
李莉上前一步,“我是陆军学院政治部记者李莉。您丈夫陆洋托我带了些东西给您。”
江宁意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点燃了两盏小灯,她快步上前。
“陆洋?他...他还好吗?”
“很好,他表现的很出色,是军校的风云人物。”
李莉笑着解下背包,“他让我一定要亲手交给您。”
江宁意接过背包,指尖微微发抖。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激动的情绪:“李记者,您远道而来,不如到家里坐坐?就在学校后面,不远。”
李莉本想婉拒,但看到对方期待的眼神,又想起陆洋那句“梦里常回到那个小院”,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江宁意的家是几间不大的土坯房,但小院收拾得井井有条,院里的空地不像大多数人家种菜养鸡,倒是种了不少西北特色的林木花朵。
想来春天一定很美。
窗台上摆着几个粗瓷碗,里面种着不知名的野花,给简陋的房间添了几分生气。
“宁意,这位是?”
方教授前段时间腰扭伤了,再加上劳改农场的两年确实受了点苦,这会全显露出来,算是大病一场。
如今大病初愈,人消瘦了不少。
“外婆,她是记者李莉,陆洋的朋友。”
“请坐。”江宁意倒了杯水给李莉,“条件简陋,您别见怪。”
李莉向方教授问好后,接过杯子,目光却被墙上挂着的一幅字吸引。
笔力遒劲,墨迹酣畅。
“好字!”她由衷赞叹,“这是...”
“闲来无事随手写的。”江宁意不好意思地笑笑,“见笑了。”
“您练过书法?”
李莉惊讶地看着她,这几个字可不是一两年就能练成的。
“小时候跟外公学过几年。”江宁意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打开陆洋的包裹。
当她看到那些罐头和布料时,眼眶一下子红了。她颤抖着拆开信封,贪婪地读着每一个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李莉识趣地起身:“要不我先...”
“小同志别走。”
方教授客气的挽留,“你大老远来,至少在这儿吃顿饭。”
厨房里,江宁意麻利地生火做饭。
李莉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忙碌的背影,忍不住问:“江老师,您读过很多书吧?”
江宁意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不算太多,小时候,家里有些藏书。后来情况变了,书都被收走了,但记在脑子里的东西谁也拿不走。”
她掀开锅盖,蒸汽模糊了她的脸:“陆洋也很爱看书,我们经常会交流读后感。”
李莉心头一震。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注意到陆洋就是他在军校图书馆借阅书籍时专注的样子,她很少见到一个特战专业的军人这么爱看书。
原来是有一个书友在等着他。
饭桌上,两人越聊越投机。
从唐诗宋词到苏联文学,江宁意的见解让李莉惊叹不已。当谈到普希金的诗歌时,江宁意甚至能用俄语背诵几句。
“您这样的才华,在公社小学教书太可惜了。”李莉忍不住说。
江宁意摇摇头,眼神温柔:“不可惜。这些孩子需要有人教他们认字、明理。再说...”
她抚摸着陆洋的信纸,“陆洋在保家卫国,我在这里教书育人,也算是并肩作战了。”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透过窗棂洒在江宁意的侧脸上。李莉看着她专注读信的侧影,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陆洋提起妻子时眼神会那么柔软。
这个女子身上有种特别的气质,像是荒漠中的一泓清泉,坚韧而纯净。她不仅有着惊人的美貌,更有与之相配的才情与品格。
李莉心里那点对陆洋若有若无的好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面对这样的女子,任何人都只能由衷地敬佩与祝福。
“李记者,”江宁意突然抬头,“能请您帮个忙吗?”
“当然。”
“我想给陆洋回封信,再准备些东西。您...您能等我一天吗?明天这个时候再来取?”
李莉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问题。我正好可以在公社做些采访。”
第二天傍晚,李莉如约而至。江宁意交给她一个布包,里面除了信,还有几双外婆亲手纳的鞋垫、一包晒干的野菊花,以及几幅素描。
“这是...”
“我画的学校和孩子。”江宁意有些羞涩,“陆洋喜欢画画,我想让他看看我眼中的世界。”
李莉郑重地收好包裹:“我一定带到。”她犹豫了一下,掏出相机,“江老师,我能给您拍张照片吗?陆洋同志一定很想看到您现在的样子。”
江宁意愣了一下,随即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站在门前那株野枣树下。夕阳为她镀上一层金边,美得惊心动魄。
快门声响起,李莉看着取景框中的画面,突然有了个主意:“江老师,我想写一篇关于军属生活的报道,能采访您吗?”
江宁意眨了眨眼:“我有什么好写的?”
“您代表的是千千万万默默支持军人的家属。”李莉真诚地说,“您的故事值得被记录。”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李莉记录下江宁意与陆洋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记录下她独自照顾外婆和妹妹的艰辛,记录下她在艰苦环境中依然坚持学习的执着。
采访结束时,已是星斗满天。
江宁意执意送李莉到公社招待所。分别时,她突然握住李莉的手:“李记者,谢谢您不辞辛苦为我们传递家书。请您告诉陆洋...”
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告诉他,无论多久,我都会守着我们的家,等他回来。”
李莉重重点头,感觉眼眶有些发热。回招待所的路上,她抬头望着西北辽阔的星空,想起江宁意那双映着星光的眼睛。
突然明白了这是真正的爱情——它能让一个女子在荒漠中绽放如花,能让一个军人在千里之外魂牵梦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