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洋正出神地想着,江宁意已经付完钱票,抱着布料转身看他:“发什么呆呢?走,去文具柜台看看。”
他跟上妻子的脚步,斟酌着开口:“宁意,我刚刚在想......”
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你有没有考虑过......要个孩子?”
江宁意脚步一顿,诧异地转头看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就是......我是不想要孩子的,”陆洋挠挠头,“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毕竟我们结婚也有四年了......”
江宁意将布料交给陆洋抱着,突然笑了:“陆长官,你其实想说的是毕竟我也三十岁了,对吧?
“你是担心耽误太久,我年纪大了想生生不了?”
江宁意没什么年龄焦虑,她的年龄本就摆在那里,结婚之前没有欺骗原来的陆洋,结婚后也是给了陆漾选择的权利。
她摇摇头,语气轻松,“我从来没想过要孩子的想法。”
意料之中的答案,陆洋依旧问了句:“为什么?”
“你看,”江宁意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声音平静,“我现在一年有六个月在野外跟着考古队工作,剩下的时间不是在修复文物就是在写研究报告。你呢?一年能休几天假?”
她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陆洋:“我们俩都是成熟的人,分离那么久还可以通过信件交流感情,可孩子该怎么办呢?再说......”
江宁意很坦然的向陆洋表露自己的私心和胆怯。
“我可真完蛋...”陆洋突然骂了自己一句。
“什么?”
“知道吗?宁意,你刚才说话的时候,我一直想亲你。我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要不是我来了,你该多孤单呀。”
“还有这样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江宁意无奈的捏了捏他的手指,“我们有彼此就很幸运了。”
见陆洋不依不饶的站在原地,江宁意踮脚亲了亲他的脸颊,“走吧,去买书包,小禾要上一年级了,还有小梦上了高中,得给她挑个好看的。”
两人继续在百货大楼里采购,关于孩子的话题就算是得出结论了。
但陆洋心里却泛起一阵暖意——他的爱人总是这样,既能理解他的想法,又能用最温柔的方式表达自己的立场。
买完所有东西,他们拎着大包小包走出百货大楼。
太阳下,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陆洋突然觉得,就这样和江宁意并肩走着,已经是人生最大的幸福。
“中午想吃什么?”他问。
江宁意想了想:“去吃馄饨吧,就南边那家国营饭店,我小时候常去吃。”
陆洋笑着点头,空出一只手牵住她。
国营饭店里飘着骨头汤的香气,木制圆桌旁坐满了食客。陆洋护着江宁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刚把大包小包放好,就听见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爸,我要吃肉馅的!”一个十五六岁的的少年拽着中年男人的袖子。
“好好好,都点肉馅的。”男人宠溺地笑着抬头,正好与江宁意四目相对。
陆洋立刻注意到江宁意浑身僵住了。
那男人约莫五十左右,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戴着金丝眼镜,一副知识分子模样。
他身后跟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穿着绿军装,戴着红袖章,一副“进步人士”的装扮,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挽着胳膊。
“宁意?”男人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这么巧......”
江宁意的手指紧紧攥住桌布,骨节发白。
陆洋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感受到一阵轻微的颤抖。
“齐同志。”江宁意声音冷得像冰。
中年女人眼睛一亮,拉着两个孩子就凑过来:“哎呀,我才看见这是我们家宁意呀!女大十八变,这么多年没联系了,老齐天天念叨你呢!”
她热络地拍着男孩的背,“小辉,快叫姐姐!”
男孩怯生生地抬头,却被江宁意冰冷的眼神吓得缩了回去。
“不必了。”江宁意站起身,“陆洋,我们换家店。”
“等等!”齐文福急忙拦住去路,“宁意,这么多年了,你还在记恨爸爸?”他看了眼陆洋,“这位同志是......”
陆洋刚要开口,江宁意已经抢先道:“我爱人。”
中年女人上下打量着陆洋的浅灰布衫,袖口还沾着百货大楼里蹭到的蓝布线头,嘴角的笑便多了几分意味。
“哎哟,陆同志这身打扮可真朴素,跟我们家老齐在科委上班时一个样——不过科委同志好歹出门要戴个袖章,显得精神。”
她有意无意地扯了扯自己绿军装的领口,红袖章上“革委会”三个字在灯光下泛着红漆光泽。
齐文福的脸倏地红了,咳了两声想插话。
中年女人却像没看见似的继续道:“宁意啊,你当年在考古所跟着老教授跑野外,我就说女孩子家抛头露面不好,如今成了家可得多顾着家里——你看小辉都上初中了,还是得有个正经工作的父亲帮衬着……”
“阿姨说得是。”
陆洋突然开口,声音不疾不徐却带着军人特有的沉肃。他从裤兜掏出个崭新的牛皮本,翻到夹着军衔的那页,暗红五角星在灯光下闪过。
还有立下一等功的特殊标志。
“我平时穿军装时总会受到优待,所以上街特意换了便装——倒是阿姨这身军装笔挺,不知是哪个部队的?”
中年女人的红袖章猛地抖了抖,她认出那牛皮本里露出的军官证边角,喉结滚动两下没说出话。
旁边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突然拽了拽她袖子,小声道:“妈,他、他是陆洋……”
原来李柔在棉纺厂上班时,未婚的女性有机会去附近的军校、营区参加联谊,当时她就见过陆洋,那身军装比她见过的所有干部都挺括。
“哎呀,是军官同志啊!”李轻秀突然变得热情,“宁意真有福气!老齐,你看女儿多出息......”
“李轻秀同志,别在我面前演戏了。”江宁意冷笑,“还有你齐文福,我妈病重在床时,你们不就已经幽会了吗?”
饭店里顿时安静下来,周围的食客都竖起了耳朵。
齐文福涨红了脸:“宁意!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政策的风向变了,我马上就要调回文物局了......”
“是吗?”江宁意突然笑了,“那您可得小心点。七零年的事,档案里可都记着呢。”
陆洋明白为什么江宁意对这个父亲如此痛恨——不仅有抛妻弃女的仇恨,还有他在政治上的背叛。
齐文福的脸色刷地白了:“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江宁意施施然坐下,“就是提醒您,当年为了撇清关系,您可是连我外公的同学都没放过,现在那几位爷爷快要官复原职了吧?”
李轻秀慌乱地拉着两个孩子后退:“老齐,她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