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特拉”是一系列行为模式的集合。
它没有灵魂,没有自我意识,仅仅是一堆数据罢了。
在这个正在构建的模拟世界里,人工智能就是如此黯淡而短暂。
由于数据和存储空间有限,所能做的极致就是搭建一个最简框架。
“琴特拉”同样也仅被植入了最基本必要的数据。
毫无顾忌的肢体接触、温和的语调、高度的同理心,还有容易脸红的性格特点。
这些不过是被赋予到一具诱人躯壳上的几个关键词。
所以,它是一个没有心的存在,一个没有情感、无法感知的存在。
毕竟从一开始就没有承载这些的容器,它充其量只是个会动会说话的纸娃娃。
因此,需要一个玩家。
毕竟,越是有人深信这幻术魔法,它就越能将这份信念化作能量源,让自己具象化。
“琴特拉”在密道中苏醒。
百年后的密道模样,还保留着那场游戏结束时的状态。
有个人的身体涌出了致命剂量的鲜血,罗妮娅的尸体蜷缩着,已然死去。
原本似乎正拥抱着某人坐着的“琴特拉”,在空中摸索着,像是在找寻什么。
“琴特拉”闭上了眼睛。
因为它感觉好像有人正在记起它。
“咕噜……咕咕噜。咕噜。”
喉部有个洞的罗妮娅模型开始发出怪异声响。
看起来像是游戏管理员预先录入的台词正在泄漏。
“为什么……你……要离开……琴特拉……还……自杀……”
“二……皇子……你这混蛋……一个拥抱……也太……他妈……过火了……”
嘟囔了好一会儿后,声音戛然而止。
直到这时,“琴特拉”才终于知晓了她的名字。
听起来无比熟悉。
那个因从某处流淌而来的微弱魔力才能活动的她……曾被某人称作“琴特拉”。
“琴特拉”站起身来。
就如同新生婴儿没有目标一样,她亦是如此,所以……首先,她决定在皇冠厅四处游荡,找找看有什么。
谁知道会不会碰上玩家呢?
要是还有玩家对这已完结的故事念念不忘,难道不该夸赞一番吗?
与此同时,那尚未完成的……嗯,到底是什么还没完成来着?
“琴特拉”困惑地歪着头,想不起来自己没能理解的是什么。
“琴特拉”穿行在皇冠厅。
这里有许多人,但全都一动不动。
这也在意料之中,此刻模拟魔法阵没有魔力供给。
因而,“琴特拉”正在经历一种奇特现象。
这个模拟的核心原理是“将玩家的信念转化为能量以节省成本”。
所以,或许在外面……有人还在持续相信并记着“琴特拉”。
正因如此,每一刻对“琴特拉”存在的肯定,都伴随着魔力的注入。
在这座除了“琴特拉”一切都静止的城市里,一方面,感觉阴森又清冷;另一方面,却又似乎充满生机。
一个留着胡须举着啤酒的男人、年轻的情侣碰杯庆祝、抵抗组织的特工拖着个大啤酒桶叫卖。
有人在燃放烟花时定住了,还有人醉倒在墙边睡着了。
……甚至有个抵抗组织的强硬派,正要拔剑大闹一场。
看起来他们随时都会苏醒,如同即将绽放的花蕾。
一旦游戏管理员注入魔力,他们就会喧闹地动起来,仿佛从未停歇。
“琴特拉”知道,就连这个抵抗组织的强硬派,也和她一样——是被编入了行为模式的模型。
虽说知道这点,可不知为何……她就是心烦意乱!
“琴特拉”从附近的烤鸡串摊拿起两根木棍,塞进那强硬派的鼻孔,没收了他拔出的剑,扔到某个看不见的地方,转而在他手里塞了三根烤鸡串。
“琴特拉”感觉自己的记忆在逐渐恢复。
并非以诗意的方式,而是现实地,她正慢慢从保存的数据库里下载信息。
她凭直觉感到,这下载要耗费非常……非常长的时间。
毕竟只有极其微弱的魔力在缓缓流入。
倘若如此……
“琴特拉”祈祷着,至少,请让她先回忆起最珍贵的那些记忆。
一根烤鸡串。
被一种莫名的感觉驱使,“琴特拉”走进一家咖啡馆坐下,选了个靠窗的位置。
不知怎的,感觉和某人相对而坐会很不错,于是她特意调整了椅子的位置。
咬了一口烤鸡串,“琴特拉”意识到,没有能量供给,连味道都无法模拟。
于是,她放弃进食,决定就四处看看。
“……”
教堂的尖顶频频吸引她的目光。
魔力的流入量稍有增加,下载速度加快了。
“琴特拉”将此视作一个积极的信号,可不知怎么……该怎么说呢?
这魔力中带着一丝不纯且轻佻的感觉,就好像她正在胡思乱想些不检点的事儿……
一种不算讨厌,但仍有点难为情的情绪。
“……有时候我可大胆了,你知道吗?”
“琴特拉”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奇怪,没有任何输入信号,这话怎么就冒出来了。
“不是我不喜欢……只是你的眼神有点太直白了。我想我是担心,因为,嗯,那个……它们太大了,所以我怕你不喜欢……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她漫无目的地絮叨着,一个人说了许久。
马厩破败不堪,毕竟,它早已废弃不用。
没人照料,伊里德和“琴特拉”弄乱的那堆干草依旧散落着。
“琴特拉”凝视着那堆干草。
当时只有他们俩走进里面,压低声音,紧紧依偎在一起。
看起来他们许下了某种承诺。
她感觉小指传来暖意。
盼着重逢,祈祷着团聚,还有……
请求被记住。
“琴特拉”钻进干草堆。
里面又黑又冷,还很孤单。
毕竟,随着记忆下载的推进,孤独感愈发浓烈。
但即便这份孤独,也是她渴求的。
孤独源于某人的缺席。
反过来,孤独也是某人存在过的证明。
一定有某个人……除了“琴特拉”之外。
蜷缩在干草堆里,“琴特拉”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勾勒出某人的容貌与衣着。
是男是女呢?
“长长的睫毛,湛蓝的眼睛。干净清爽,仿若天空都收纳其中。我记得头发是金色的,有点蓬乱……”
和你差不多高吗?
“我们并肩站着的时候,我得仰头看。所以,他的身高大概……我想起来了。我当时觉得……要是我踮起脚尖,就刚好是亲吻他的完美高度。”
身材呢?
“……挺结实的?该这么形容吧?就是,那个……人……对触碰很敏感。所以拥抱的时候,我能立刻感觉到他脑子一片空白。那时候,我也……嗯……”
你还摸了几下,对吧?
“没错……啊。”
“琴特拉”猛地从干草堆里站起身,一边拍掉头发上粘着的干草,一边动身前行。
她得去客栈,拼图碎片在那儿。
“嗯……”
“琴特拉”静静地打量着客栈。
寂静的客栈,不知为何,显得愈发空荡。
好似本该在这儿的某个人已经离去,下落不明。
比如,火炉旁的那把椅子。
似乎有人曾在那儿处理文书。
当“琴特拉”端着茶,说着“辛苦了”递过去时,那人会佯装淡漠地接过,实则满心欢喜。
要是手指稍有触碰,耳朵就会诚实泛红。
还有角落的圆桌。
那简直就像专属座位,似乎有人总在角落的那张桌子用餐。
他和客栈里的其他……抵抗组织成员不太合群,看起来有点孤单,于是“琴特拉”就会端着盘子过去陪他。
她和那人交谈、闲聊……还偷偷把蔬菜夹到某人盘子里,嗔怪着,用叉子喂他胡萝卜。
当他皱眉,好似真的很讨厌胡萝卜,却又乖乖吃下时……她就笑了。
再看柜台那张桌子。
那人似乎酒量很差。
那个……人……说:“只是你酒量大罢了。”
可她父亲曾说,要是男人连一瓶啤酒都喝不完,就不配称为男人。
这么看来,他肯定是个男人。
和她父亲一样,“琴特拉”酒量相当不错,所以喝酒比赛总是她赢。
那人或许不知道,“琴特拉”曾看着烂醉如泥的他入睡。
然后,在游戏管理员即将切换、加速时间进入下一个场景的间隙……她还偷偷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也许当时我也有点醉了。”
那可真是段欢乐的时光。
目光交汇、呼唤彼此名字的幸福日子。
从那时起,“琴特拉”就察觉到了自己的爱意。
所以如今,时间静止,唯有她能动……没有那个人的客栈,这个世界……
感觉无比、无比孤寂。
“琴特拉”平静地走上三楼。
在那儿,有琴特拉的房间。
她打开门,眼前景象熟悉无比。
一间小屋,床占据了房间一角,一张小书桌,上面放着稿纸,还有各类书籍,以及插着迷迭香的小花瓶。
似乎有他的气息。
“你在这儿……吗?”
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期盼片刻能有回应,可如她所料,没有回音,她心里有点难过,随后便沉默不语。
因为不知怎的……她感觉他就在附近。
因为她揣测着,他是不是来过。
怦怦怦。
她努力平复激动的心跳,小心翼翼地压制着颤抖的心,四处找寻他残留的气息。
在这狭小得连张桌子都摊不开的房间里,“琴特拉”轻轻坐到床上。
在这儿,她曾和他并肩而坐。
她正在回忆。
“琴特拉”……不,琴特拉像身旁有人似的歪着头。
大概这儿曾靠着一个肩膀。
当身体触碰,彼此传递温暖,感受着对方的重量,在惬意的氛围里,分享着灵魂。
她记起来了。
那个承诺。
“你答应过要呼唤我的名字,不是吗……?”
她想起来了。
琴特拉轻声哼唱着轻快的曲调,双腿晃来晃去。
她终于忆起了心爱之人的名字,也终于找回了自我。
她静静地开始等待,等待或许有朝一日会降临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