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策公放声大笑,随后倾斜着酒杯开口说道。
“这提议不赖……虽说承雅是收养的,但她已正式登记入南宫家族族谱。而且,不是我偏袒自己女儿,她确实出落得极为美丽。”
这或许是个棘手的话题。
稍有不慎,就可能在她父亲面前贬低了他的女儿。
然而,南宫策公唇边那抹微笑,似乎带着家主的考量,示意不必为这样的话题感到负担。
所以青辉也能毫无保留地自在交谈。
“首先,一段婚姻若要美满无纷争,双方的意愿必须契合。仅仅为了利益而无感情的婚姻,最终只会徒留痛苦。”
这不正是他自己的亲身经历吗?
雷德本公爵毫无爱意,只是为了机械地生育后代,培养刺客,才纳了妾室。
恩弗斯·雷德本便是这样出生的。
那里没有家庭之爱。
“其次,虽说我尚无恋人……但心中已有一位心仪的女子。在未理清这份感情的情况下,在此许下婚约,我认为这对双方都是一种背叛。”
若对伴侣不真诚,和南宫承雅在一起时想着露娜,和露娜在一起时又想着南宫承雅,又怎能做到正直呢?
当然,他无从知晓露娜的想法。
那个承诺是玩笑,还是夹杂着真心,是浪漫的情愫,亦或是仅仅朋友间的情谊——在面对她之前,他无从得知。
或许他只是在喝着一碗满满的一厢情愿。
然而,即便如此,人也必须信守承诺。
青辉这份纯粹的感情,让南宫策公开心地拍了下膝盖。
“说得在理!那我尊重你的意愿。再者……此处是为报答对南宫家族有大恩的恩人。若你不愿接受这提议,我也只好准备其他谢礼。”
“……”
————
————
“承雅,你要是再这么瞪着,青辉道长可能会被你瞪死。”
“他脸皮厚得很,这点眼神杀不死他……!”
南宫承雅的目光炽热。
青辉不敢与她对视,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感觉仿佛有无形的射线向他射来。
“那么,既然如此……”
南宫策公紧紧闭上眼睛,思索片刻,然后选定了要给予的东西。
“你为了救明儿的丹田,舍弃了珍贵的丹药。即便可能因事情不顺而招来怨恨,你仍毫无畏惧地挺身而出。”
“这是我想做的。”
“没错。你对我家族的付出,甚至超过了家族成员。秉持着知恩图报的原则,我也将你视为家人。你愿意接受南宫这个姓氏,成为明儿和承雅的兄长吗?”
“……”
咚。
青辉心中涌起一种契合感,那种通过他人偶然得知自己未曾意识到的渴望的感觉。
他说的是“家人”。
若他开口说出这个词,其中必定满是苦涩。
越是回顾往昔岁月,苦涩的汁液就渗出得越多。
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相互争斗、竞争、背叛。
被父亲当作工具,虽得到母亲的爱,却身处可怜的境地。
“小崽子,我都说了,我往右刺的时候,你得挡住左边!”
“可是兄长,你出招太快,我怎么跟得上啊?”
“……好吧,没办法。我放慢一个节奏,你可得好好跟上!”
他曾以为在那黑暗深渊中寻得的真正兄弟情谊……
“……小崽子,我已经琢磨出如何运用魔力了。”
在月光下,碎成数十片,混乱地交织在一起。
所以他早该对“家人”这个词感到厌恶了,但似乎它仍在某个角落萦绕,似乎他仍渴望再次感受那份温暖。
要是他能得到的话──
青辉点了点头。
他想要接受。
“……的确,这实在是一份珍贵的奖赏。我欣然接受。”
“那么从这一刻起,你就是南宫青辉。”
“南宫……青辉……”
“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名字?你可以慢慢来叫我父亲。就连承雅现在叫起来都还觉得别扭。那么……你准备好接受下一份奖赏了吗?”
南宫策公站起身,大步向前走去。
南宫青辉茫然地跟在家主身后,随后有些尴尬地问道。
“下一份奖赏……您提议的是什么呢?我是说,是什么呀?”
“你可以慢慢适应。我还没尽到父亲的责任,就被当作父亲,也不合适。而且,用南宫这个姓氏作为谢礼,还有些‘剩余价值’。所以我打算再加上一样东西。”
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像是遗憾又像是释怀,说道:
“我将带你去南宫家族的密室,据说那里藏有我们祖先的终极绝学——帝王剑形的剑痕。”
他们沿着一条被复杂阵法隐藏的笔直通道前行,四周浓雾弥漫。
走着走着,南宫策公讲述起遥远的过往。
据说,南宫家族的创始人无休止地追求着“斩断天空”。
“都说他无愧于‘剑痴’这个名号。整日对着天空挥舞宝剑,被这一幕吸引的人渐渐聚集,最终形成了南宫家族。”
在那不知名平原上,创始人挥舞宝剑,旁边有人模仿他的剑术,有人为他烹饪食物,有人爱慕并追随他。
就这样,人们逐渐汇聚,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一家人。
因为这片土地恰巧位于南方,他们便自称南宫一。
他们的后代以创始人的剑术为基础,发展出独特的武功,不知何时,已傲然成为武林中顶尖的剑派之一。
这是一个根基源于世上最伟大剑客的伟大门派,追随那位斩断天空的伟大祖先的脚步,渴望再次达到那种境界。
然而,究其本质,这不过是一群被痴迷于剑的疯子所迷惑的傻瓜,所以……
“因此,认为南宫这个姓氏必须至高无上……并非其本意。姓氏并非用来尊崇的,而是相互保护的藩篱。”
“……”
“明儿和承雅似乎已经领悟到了这一点,但昭儿还没能挣脱。他被困在南宫的‘形’中,模糊了本质。”
南宫昭自幼便充满嫉妒与竞争之心,性格傲慢,容不得自己不处于顶端。
他对南宫家族的执念同样强烈。
他曾强烈反对收养南宫承雅,说怎能让外姓血脉进入伟大的南宫家族,这会稀释伟大祖先的血脉。
甚至嫉妒比他年幼许多的弟弟南宫明的天赋。
“他和我年轻的时候很像。”
“……我不太明白。所以,您和南宫昭……”
“我年轻时也是如此。受不了别人看不起我。所以我陷入个人事务,最终导致整个家族闭关自守,不是吗?”
南宫策公眼中闪过一丝慈爱与担忧。
正如俗话说十指伸出有长短,南宫昭似乎就是让家主头疼的那根手指。
人们能从中读出一种期望,希望他不要重蹈覆辙,因为他和自己太像了。
咚。
南宫策公停下了脚步。
他们面前是一个大山洞的入口。
这就是留存着“斩断天空”痕迹的密室吗?
南宫青辉兴奋得喉咙发干,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一位能够“斩断天空”的剑客留下的剑痕该有多么精妙?伟大的南宫家族的根基该有多么深厚稳固?他不禁满怀期待。
山洞内部被雕琢成半球形,天花板中央有个洞,阳光从那里洒下。
四处绽放着花朵,一条浅浅的溪流横穿而过。
这里美如一幅被截取并精心布置的自然画卷。
而南宫青辉看到密室的景象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这是……”
“……这就是我没给昭儿看的原因。”
这里没有剑痕。
没有脚印,没有任何痕迹,一无所有。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错过了,或者是因为剑法太过精妙而隐藏起来了。
他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
无论他如何集中目力,一寸一寸地仔细搜寻,南宫家族的密室都是空空如也。
四处只有一些像是有人为了寻找剑痕,在花坛下挖掘拔出植物根茎的痕迹。
南宫青辉抬头看向南宫策公的表情。
上面满是深深的遗憾。
在他曾拼命寻找,甚至为此封闭家族的密室里,什么都没有。
“……我不想让你像我一样深感失望。”
“……”
“南宫祖先‘斩断天空’的故事想必是假的。南宫家族的绝学——帝王剑形,也是虚构的。不然,怎么可能连一道剑痕都没有呢?”
不把密室给南宫明和南宫承雅看,原因也是一样。
如果他们得知家族的根基实际上是一场虚幻,定会深感失望,所以他打算等他们心智足够成熟后再让他们知晓。
“你……能毫不犹豫地舍弃丹药,心智足够清醒,而且作为外人,你的失望不会太大。这就是我带你来看的原因。即便再次看到这里……还是让我心痛。”
南宫策公咂了咂嘴,率先转身离开了密室。
南宫青辉心中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一时难以迈出脚步。
密室里确实没有痕迹。
但这个事实……似乎蕴含着不同的意义。
“帝王剑形……是吗。”
这个词在他脑海的某个角落不断回响。
那个身着蓝色武服,被南宫明称作“昭哥”的男人。
既然他已获得南宫姓氏,或许也会成为他的兄长。
号称“无心辉剑”的南宫昭正在等着青辉。
他脸上仍挂着笑容,但凸起的青筋中透露出难以掩饰的愤怒。
他正处于极度烦躁的状态。
然而,南宫青辉并未在意。
“听说你成了南宫青辉。恭喜你,道长。”
“不知怎的就成了。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
“……”
南宫昭叫住青辉时,他并未停下脚步,南宫昭只好跟在后面。
于是,两人并肩沿着走廊前行。
嘎吱。嘎吱。
此刻,青辉脚步无声,而心绪烦乱的南宫昭,脚步声却格外嘈杂。
或许是觉得这一事实让他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南宫昭的手悄然握住了剑柄。
他握得如此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
似乎他恨不得立刻拔剑杀了南宫青辉。
“……然而,如果一个色目人顶着南宫的姓氏四处招摇……我担心这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解。想必没人会相信。”
“我不在乎外人的看法。重要的是,我现在有了两位心地善良、武功天赋卓越的兄弟姐妹。”
“……家族长老们也会强烈反对。说不定还会恳请家主将你驱逐出去。”
“即便如此,在我心中,我已然是他们的兄长,所以无所谓。”
沉默。
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
打破沉默的是南宫青辉的警告。
“别这么做。”
“……道长,你这突如其来的禅语是什么意思?”
“无论你在谋划什么,都别去做。到目前为止发生的事,我不会追究。但别误会。我这么说,并非是怕你,也不是担心日后的麻烦,而是为了明儿着想。”
青辉拿出从睡梦杀者尸体上得到的信,扔给南宫昭。
“据说笔迹是一样的。”
“这种低级的污蔑……”
“我再说一遍。我不会追究。从现在起,放下你的执念,别再有恶意,珍惜拥有的家人,好好相处。”
“……”
南宫昭停下了脚步。
南宫青辉向前走了大约十步后,身后传来了“噌”的拔剑声。
即便如此,青辉既没有回头,也没有惊慌。
南宫昭充满杀意地咆哮道。
“要是我不呢?要是……我必须实现我那隐秘而热切的愿望呢?你又能怎样?”
“那么,就会有一个不懂礼数、脾气暴躁的小混蛋会死。”
“……”
当南宫青辉转过拐角时,远远地传来了南宫昭愤怒的吼声,伴随着地板和墙壁被破坏的声音。
麻烦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