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不言的话,旁边的霍乾念微微眯起眼睛,再次仔细地看云琛。
从她外派办差回来那天,霍乾念已仔仔细细看过她许多次。
她身上没有什么大伤,只有几处淤青和浅刀伤。
但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霍老太爷给她养出的那点肉,全费在这次外派了。
和叶峮几个身板越来越结实不同,云琛好像怎么都壮不起来,身子骨小得像女子一般。
霍乾念看着心里不舒坦,“云琛,你可喜欢外派办差?”
云琛想都没想地回答:“喜欢呀!又能办差,又能在外面玩儿,挺好的!”
霍乾念点点头,“那今后还继续办吧。”
这时,叶峮心知肚明地贼笑一声,从旁调侃:
“我知道这小子为啥现在这么猛,十有八九是把哪家姑娘追到手了!嘿嘿!”
这话一出,几人立刻炸开了锅,花绝直接锁住云琛脖子,大笑:
“老实交代!哪家的姑娘!哥去给你掌掌眼!”
不言也急地跺脚:“快说快说!姑娘好看不?白不?腰软不?臭小子快说!急死我了!”
云琛被花绝勒得脸都红了,大叫“我没有!瞎说什么呐!”
霍乾念在一旁端着酒杯,浅酌一口,语调平静道:
“云琛脸皮薄,你们别折腾。”
花绝放开手,但仍和叶峮追问不停。不言只关心姑娘的腰软不软。
云琛被勒得连连咳嗽,见眼前递来一杯茶,也没看清是谁递的,接过来就喝,这才捋顺气。
云琛不知道为什么会冒出这八卦,更不知该怎么解释,一急,脸更红了。
几人只当是她害羞,闹得更加起劲。
又喝了许久,四个人吵吵嚷嚷地闹着,霍乾念一直在旁静静地听着。
喝到最后,四人都有点上头。
云琛为了防止几人拿她开涮,也拼着喝了许多,远超她平时的酒量。
花绝舌头打结,从左揽着云琛的肩膀,嘴里一会说着“你是我哥”,一会又叫着“我是你哥”。
不言从右边揽着云琛,醉醺醺地对着云琛耳朵碎碎念个没完没了,从头到尾嘴没闲过。
云琛只把他当成背景音,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叶峮勉强控制住没喝太多,脚步微晃地往院子里走,非得去巡视一圈。
等霍乾念过来扶云琛的时候,花绝和不言已经彻底醉倒在矮几上,呼噜打得震天响。
云琛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霍乾念的轮椅停在她面前,她的下巴正对着他的膝盖。
她仰起脸,醉眼朦胧地望着他。
他也深深看着她,没有说一句话。
就这么目光交织地看了许久。
看着霍乾念那挺拔的鼻梁,微微上扬的凤眸,想着他纵使再笑,那眸子里也一直藏着久久不散的阴郁。
再想起那份她从未全心全意回馈过的信任……云琛蓦然鼻头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她一把抱住他的腿,埋头大哭:
“少主……我……我对不起你!”
他身子微微一僵,半晌才问:
“你……看上哪家姑娘了?”
“啊?”云琛抬起头,擦擦眼泪,神情迷茫又无奈:“我真没有……我不喜欢女的……”
他怔了一下,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她这句话的分量。
她重新侧脸趴在他腿上,又道:“少主……我好对不起你……”
仿佛此时才明白“不喜欢女的”是什么意思,他既惊又喜,既欢愉又惶然,一时间心头百般复杂,不知该怎么回应。
她哪里知道他心里的翻江倒海,只觉得酒意上涌,脑子里稀里糊涂一团,难受得她只想找个舒服的姿势睡下。
她脑袋在他腿上蹭来蹭去,两手环住他的腰,嘴里喃喃道:
“少主……你的腰怎么不软呀……”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声音暗哑:
“我是大腿以下动不了,大腿以上还好着呢!你给我——”
他话刚说到一半,她突然猛地起身,将脸贴到他面前,鼻尖对鼻尖,将他剩下半句话怼得咽了下去。
她两手撑着轮椅扶手,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那凤眸里清晰可见她的倒影。
他莫名屏住呼吸,感觉自己的心一瞬间悬到了天际。
她吐着酒香,咬字不清地问:
“少主,你看我像不像狗?”
她模模糊糊想起,颜十九说她是忠犬来着。
话说完,她感觉手上忽然又没了力气,整个人再次跌坐下去。
他松口气,心说你确实是挺狗的!
她抱着他的腿,开始委屈巴巴地胡言乱语,耳朵却听到他问:
“方才你说对不起我,那你要怎么补偿我?”
她直起身子,揉揉晕乎乎的脑袋,眨巴着眼睛认真想了想:
“用我自己补偿你。”
这答案令他心尖一跳。
他眉尾微挑,目光幽深,缓缓俯身靠近她。
打量着眼前这酒色如绯的小脸,他慢慢伸手,勾住她的下巴轻轻揉捏,用力拉到眼前。
他的语调危险又魅惑:
“用你自己补偿?用哪里?”他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万个答案,一万种混乱。
他不敢去抓住任何一个。
他忍不住手上再次使力,盯着她的红唇,望进那双朦胧、柔软而不设防的眼睛,仿佛一推她就会听话地倒下。
他声音里带了一点颤抖:
“云琛,你想好了再说——你要用哪里补偿我?”
她被他周身危险迷乱的气势吓得清醒了两分。
注视着他的眼睛,她抬手摸上心口:
“用这里——用我的心。”
他浑身一麻,瞳孔骤然紧缩。
一瞬间,他差点倾身扑出去,感觉就要对着手中那张脸不管不顾地吻下去。
可下一刻,毫无知觉的双腿又如石头一般,坠得他动不了分毫。
他喉结微动,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最终长长呼出一口气,无力地靠回椅背。
他明白,她所说的心,是一颗至死护卫的真心。
想明白这一层,所有汹涌翻滚的情意都渐渐平息,云琛也已彻底醉倒,沉沉睡去。
满屋子,只剩他一个没有喝酒,却醉得比谁都狠的人。
他喊来润禾和几个小厮,安顿好醉倒的云琛四人后,独自一人来到书房。
宽大的黄花梨木桌子上,摆着厚厚两摞信纸、书册。
左边一摞信纸,全是这三个月以来,不言回报的外派事务情况。
不言话多,写起信来也是长篇大论,总会提到云琛。
那每一封信他都读过很多遍,云琛的名字被他不自觉地用笔勾湿了一圈又一圈。
右边一摞书册,是霍府冗长无趣的三百多条家规。
簇新的书页上,全是他一笔一画的抄录。
他静静地在桌前坐了许久许久。
没人知道他心里是惊涛骇浪,还是繁花如春。
直到蜡烛都快燃透,他才动作迟缓地转动轮椅,将新抄录的几本家规通通扔进火炉中。
书页燃烧得旺盛,火光映着他忧郁的面色。
他回到书桌前,拿起一本新书册,再次执笔,静静抄录下:
“霍府家规,第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