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无名用力推开那扇厚重的房门。门板上堆积的积雪受到震动,簌簌地抖落,在他脚下铺就一片洁白。
院内已然是银装素裹,积雪如棉。日光轻柔地洒下,映照在雪面上,折射出无数晶莹的光点,晃人眼眸。两三只麻雀原本正于雪地中悠然觅食,突如其来的推门声惊得它们扑棱棱扇动翅膀,瞬间飞向天空。在它们方才停留的地方,留下了密密麻麻、小巧玲珑的脚印,宛如大自然绘就的神秘符号。这几只麻雀飞到了一旁的石榴树枝上,树枝不堪重负,原本堆积的雪花簌簌而落,好似一场微型的雪幕。
大雪过后,气温急剧下降,空气里满是凛冽的寒意。无名抬手戴上斗笠,稳步穿过院子,朝着院门走去。脚下的积雪绵软,每踏出一步,鞋子陷入其中,都会发出 “吱吱” 的细微声响,在这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无名暗自思忖,自己此番是要重返云梦县。上次刺杀王咏行动失败,可截止日期尚未到来,任务仍需继续。白水宫虽易守难攻,可王咏总不可能一直深居宫中不出。
为避免被人认出,无名刻意未剃胡须,衣着也故意弄得邋遢不堪,这般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四处漂泊、落魄潦倒的穷侠客。
···
他踏入云梦城时,积雪已开始悄然融化。屋顶的积雪化作涓涓细流,顺着屋檐潺潺而下,在地面汇聚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洼。融雪之际,天气愈发寒冷,寒意透过衣物,直往骨子里钻。
无名沿着白水宫前的街道前行,目光扫见一家酒肆,抬脚便走了进去。酒肆伙计是个圆脸大胖子,见有客人进门,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无名抬眼望去,只见一楼大堂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便抬脚踏上楼梯,准备前往二楼寻个清净之处。伙计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热情说道:“客官瞧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咱们这儿吧?”
无名微微点头,开口道:“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不知客官打听何人?” 伙计满脸好奇。
“你可曾见过一个女子?约莫三十岁上下,中等个头,身形瘦削,不过岁月变迁,如今或许发福了。关键是她脸上有三颗美人痣,右眼角一颗,右嘴唇下方一颗,下颚还有一颗。”
伙计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如实答道:“回客官,小的从未见过脸上有这般多痣的女子。”
“那你再仔细想想,可有一点印象?” 无名仍不死心。
伙计再次摇头,态度诚恳:“实在对不住,小的真没印象。”
无名走到临街的一张桌子前,缓缓坐下。他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画轴,动作轻柔地将其展开,一幅栩栩如生的画面随之映入眼帘。画面中,时节正值盛夏,一位妙龄女子亭亭立于湖畔。背景是一片荷花盛开的湖面,粉色的荷花与翠绿的荷叶相互映衬,美不胜收。画面左侧,几竿翠竹身姿挺拔,竹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女子身着淡青色窄袖上衣,外披白色花巾,下身穿着描金团花的胭脂色大裙,裙摆轻扬,微微露出绣鞋。从衣着打扮来看,当是出身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她长脸细目,樱唇不点而朱,面容端庄清丽,身材婀娜匀称。正如无名所言,女子脸上那三颗美人痣格外醒目,右眼角一颗,右嘴唇下方一颗,下颚一颗,反倒为她的容貌增添了几分独特韵味。
瞧那女子姿态,微微扭腰,手中轻摇一面团扇。团扇黑漆边框,扇面以白绢为底,绘有娇艳的牡丹花丛。绣工精细,绣面匀薄,针脚细密,针法极为纯熟。团扇的黑漆柄镂空,并阴刻卷松针纹,制作工艺堪称精湛。只是画面中的女子看着不过十七八岁,与无名描述的三十岁妇女大相径庭。
伙计盯着画面,端详了好一会儿,忍不住说道:“客官,这女子看着哪有三十岁,依小的看,也就十七八岁模样。”
“这画是十年前所作,那时她二十岁。” 无名解释道。
“女大十八变,十年光阴过去,这女子不知变成啥样了。女人家若是一年生一个孩子,不到三十岁,保不准就成黄脸婆了。也说不定整日吃香喝辣,发福成了肥婆…… 这可上哪儿找去?” 伙计满脸为难。
“她说话带着江淮口音。” 无名补充道。
“江淮一带人口众多,说江淮话的人可不少。” 伙计无奈摇头。
“可脸上有三颗这般位置美人痣的,想必不多。” 无名坚持道。
“行吧,客官,小的帮您留意着。” 伙计应下。
“多谢。” 无名将画轴小心卷起,重新放回怀中,接着说道,“给我打一罐酒来。”
“客官,您要喝清酒还是浊酒?” 伙计询问。
“浊酒便可。” 无名应道。
“客官,需不需要再来点下酒菜?” 伙计热情推荐。
“来一碟豆豉。” 无名思索片刻,又道,“听闻你们这儿的花生米远近闻名,又脆又香,也给我来一碟。”
“好嘞!客官稍等。” 伙计应了一声,转身快步走下楼去。木质楼梯在他脚下发出 “咚咚” 的声响,打破了酒肆内原本的宁静。
无名趁着酒肆内顾客来来往往的间隙,不动声色地左右打量。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极佳,恰好能清晰看到白水宫的宫门。所有出入白水宫的人,皆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暗自思忖,此前竟从未留意到这么一个绝佳的观察点,实在有些大意。
正想着,只见一个男子骑着马匆匆来到白水宫宫门前。那人翻身下马,走到宫门守卫面前,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片刻后,守卫微微点头,抬手示意那人进入宫门。
无名仔细观察,只见那人衣着装扮十分普通,身上并未佩戴刀剑,怎么看都不像是江湖人士,也不像白水宫的人。他与守卫交谈几句,便顺利进入,想必是用某种方式证明了自己的身份。那么,此人究竟是谁?又是什么身份,才能如此轻易地进入白水宫?看他骑着马,或许是个信使?倘若真是信使,那他此番必定是带着重要消息进入宫中,这消息说不定对自己的计划大有用处。
“诶,客官,一罐浊酒来咯!” 伙计洪亮的声音打断了无名的思绪。他转过头,只见伙计双手抱着一个小酒罐,快步走到身旁,将酒罐稳稳放在桌上,笑着问道:“客官,这罐酒现在就打开吗?”
“劳烦你帮我打开吧。” 无名客气说道。
“好嘞!” 伙计应道,双手按住酒罐,微微低下头,用牙齿咬住酒罐的塞子,用力一拔,将塞子拔了出来,随手倒放在桌子上。接着,他拿下牙齿上的塞子,满脸笑意地询问:“客官,您先闻闻这酒水味道如何?若是觉得不满意,小的立马给您换一罐好酒。”
无名伸手将酒罐抱在怀中,低头凑近罐口,轻轻用鼻子闻了闻。酒气绵密,带着一丝淡淡的芳香,虽算不上是顶级佳酿,但就这价格而言,倒也物有所值。于是,他点头说道:“就这罐了。”
“好嘞!小的这就给您上下酒菜。” 伙计说着,又转身快步走下楼去。
无名拿起酒碗,从酒罐中倒出一碗酒。只见浊酒之中漂浮着少量绿色的酒曲,卖相着实不算美观。不过,无名平日里喝惯了这种廉价酒,对此并不在意。他端起酒碗,仰头喝了一大口,酒水带着丝丝凉意,口感绵润,咽下时还略带一丝酸味。
此时,无名的目光再次投向白水宫宫门,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信使的身影。他暗自思忖:“若那人真是信使,估计很快就会出来。我得想法子接触他一下,说不定能从他口中套出些有用的消息。” 想到此处,无名当机立断,站起身来。恰在此时,他听到楼梯处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原来是伙计端着下酒菜走上楼来。无名开口说道:“我先出去办点事,待会儿还会回来。”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随后快步朝着楼梯走去。
伙计看着手中的花生米,一脸无奈地说道:“客官,这花生米待会儿可就凉了。”
“无妨,花生米凉了,吃着才别有一番风味。” 无名头也不回,一边说着,一边走下楼梯。
无名来到街上时,远远便瞧见那个信使牵着马走出了白水宫。只见信使翻身上马,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无名心中暗叫不好,倘若这人跑出城去,再想追上可就难了。他心急如焚,不假思索地拔腿追了上去。然而,他不过是徒步,又怎能追得上骑马之人。
就在此时,无名突然灵机一动,想起前方街道行人众多,信使骑马在人群中行走多有不便,必定会下马步行。于是,他立刻转身,拐进一条小巷,准备抄近路追赶。
果不其然,无名在前方街道上顺利截住了信使。只见信使似乎是饿了,正走进一家饭馆。无名快步走到饭馆门口,一眼便看到信使坐在一张桌子前。他深吸一口气,径直走了过去,待走到近前,开口说道:“兄弟,你这是赶着去哪儿啊,跑得这么急?”
信使回过头,满脸疑惑地看着无名,问道:“这位好汉是?我好像从未见过您。”
“我是白水宫的守卫,兄弟你忘了?” 无名不动声色地说道。
信使摇了摇头,如实说道:“小人只是个送信的,这才来了三次,宫里那么多人,实在记不过来。”
无名心中暗自窃喜,没想到这人真的是信使。他不动声色地从口袋里掏出五两银子,递到信使面前,说道:“这是我家主人赏赐给你的。我家主人见你办事得力,跑得又快,特意吩咐我将这银子送来给你。”
信使眼睛一亮,连忙接过银子,放在手中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说道:“看来你们家主人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才如此大方。”
“哦?什么好消息?” 无名故作惊讶,顺势在信使对面坐了下来。
“二月初七便是榆钱会的集会日子,您不知道吗?” 信使说道。
“这我自然知道,可这算哪门子好消息?” 无名继续装傻。
“榆钱会的盟主上个月不是刚去世吗?这次大会就是为了选举新盟主。” 信使解释道。
“难不成我家主人有机会成为盟主?” 无名满脸疑惑。
“岂止是有机会,简直是大有希望!如今好多人都支持你家主人成为盟主呢。” 信使一脸神秘地说道。
“这可奇了,我家主人既不会武功,手下也没多少人,如何能镇得住那些武林豪杰?” 无名追问道。
“这榆钱会选盟主,靠的可不只是武功。就说上一任盟主魏焕,不过是槐花庄的庄主,名声不算响亮,武艺也平平无奇,可人家偏偏就被推选为盟主了。你家主人虽说不会武功,可他有钱啊!要是他成了盟主,往后榆钱会的各门各派可就不用再为银子发愁了……” 信使滔滔不绝地说道。
“兄弟所言极是。” 无名见伙计走了过来,便点了一桌好酒好菜,热情款待信使。
信使见无名如此豪爽,心中戒备顿时消散,说话也愈发没有顾忌:“如今榆钱会的香主们正催促你家主人赶紧启程呢,依我看,明后两天,你家主人就得动身前往榆钱会了。”
“可离集会的日子不是还有好些天吗?为何如此着急?” 无名不解地问道。
“我猜他们是想让你家主人早点过去,好提前商议盟主的事儿。你瞧你家主人这几日是不是心情格外好?我猜得准没错吧。” 信使得意地说道。
“确实如此。” 无名心中暗自思忖,看来这消息属实,得赶紧回去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