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什莉对他的关爱与呵护,让他本来干枯的头发逐渐变得柔顺;瘦弱干瘪的身体逐渐强壮起来;本来黯淡无光的双眼也变成如孕育他的蚌壳中的珍珠般炯炯有神。
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他想离开这空中的牢笼去外边看看。
当他邀请爱什莉和他一起降到大陆上时,这位向来温柔的神明罕见地拒绝了他。
“你去吧。帕洛加,我不想去。”
爱什莉垂下眼帘摇摇头,拒绝了帕洛加的提议。
“为什么?”
“我早已见证过这世间的所有风光,因此,对我而言,这世上没有什么景物值得让我去看了。”
最初,帕洛加还愿意相信爱什莉说的是实话,可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他亲眼目睹她一次又一次的悲伤,在什么时候呢……大概是某天的下午吧。
他说出了罪该万死的话。
“你不是不想出去,是根本出不去吧!为什么要欺骗我呢!”
在说完这句话后,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对面的爱什莉同样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然而停留在脸上的时间却远比他的要短。
她无奈地笑笑,眼里的落寞不再掩饰,失望和自嘲的语气融化在了话中。
“你也知道啊。那,又何必一次一次地来询问我呢?还是说,你觉得,单单凭你,就能打破我身上的枷锁吗?”
那是他们发生过最大的一次矛盾,整整三个月,他们都没有互相理会对方。
这三个月,帕洛加走遍了努哈迪尔大陆,这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看着这片富饶美丽的岛屿。
陆地上很美丽,和只有一望无际云层的空中不同,帕洛加想,他会更喜欢陆地。
可是这种漂亮的地方,她却见不到,早就被其他神明所厌弃的枯燥景色,是她一年之中只能趁着神明集会从牢笼中出来才能欣赏一次的珍宝。
帕洛加怔怔地抬头盯着那厚重的云层,站在努哈迪尔的陆地之上,根本看不见那隐藏在云端中的牢笼,一点踪影都没有……
顿时间,恐慌和悲痛在他的胸腔中翻滚,没有再在大陆上逗留,他只想迫切地回去,回到她的身边。
陆地和天空的距离太遥远了。
他怕见不到她。
“母亲!母亲!”
厄运的孩子匍匐在他的母亲面前痛哭流涕,不断地忏悔着自己的过错。
而在之后的日子中,帕洛加发现爱什莉不仅有被困在牢笼中的悲伤,也更因为神权的缘故而遭到其他的神明蔑视。
爱什莉无法从牢笼中出去,但其他神明却可以进入牢笼之中。
他们或是冷嘲热讽,或是高高在上。
他从那些到访神明的眼中看不出丝毫的敬意,他们拿着爱什莉最为悲哀的自由来讽刺她,以恃强凌弱作为他们的爱好。
“母亲!您的神权就是掌管着世间的自由!他们这样诋毁你,为何不收回他们的自由呢!”
他曾在一位神明走后气愤地质问着爱什莉,却只听见爱什莉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无奈。
“孩子。自由需要约束,就如同这囚禁我的牢笼。可当一个人的权力大到无边无际,自由的束缚对于他而言,不过是虚无的摆设。
他想不想遵循,全凭他的心情。不是吗?”
这一段话像是给帕洛加当头一棒,让一直生活在天空之中,从未接触过神明的他见证到了什么才是神明,什么才是神明的本质。
对于那些强大的神明而言,自由于他们而言唾手可得,自由的约束对他们而言形同虚设。
所以他们可以自由地穿过那束缚爱什莉的牢笼,因为他们眼中没有法则,甚至他们可以摧毁法则,让整个世界陷入崩坏之中。
滔天的神权赐予神明们狂妄的本性。
可爱什莉本身作为自由的神明,她赐予弱小的生灵们自由,在赐予他们自由的同时也设定了自由的法则,让这世界不会失去法则而崩坏。
当她去为自由设定法则时,同时也在为她自己——自由的化身,设定法则。
所以,自由的神明不能像其他的神明那样随心所欲,放荡不羁,倘若她失去了约束,也就代表着自由的法则崩塌,动荡与混乱将吞并整个世界。
她不能离开,她也不能打破这薄纸一般的约束。
她只能牺牲自己,缔造世界的自由。
“我何尝不向往那自由的天地呢,我也想看看这世界上漂亮的景色,我也想像其他神明一样随心所欲……但,自由需要约束,世界需要法则,在没有人愿意被困住的境地中——
就由我来缔造,我来束缚。”
黑发的女神在此刻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那是一种从其他神明身上都不曾看到过的光辉。
帕洛加认为,神明们的冷漠自私与生俱来,那些从人类口中所叙述出的“高贵”与“神圣”都不过是他们臆想中的神明,虚假的恭维罢了。
可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真的会用这两个词去发自内心地赞叹一位神明。
而这位神明,养育了被万千神明唾弃的厄运之子,她的善良与高尚将在空中散发比肩太阳的光,普照大地。
他感恩,他赞颂。
让他这在厄运中生长的半生,见到了幸运的光芒。
而在此刻这寂寥的空中牢笼里,愿意聆听他的经历与爱什莉的功绩的,却只有薇蒂柯一人。
帕洛加垂着头,试图掩盖自己落泪的事实。坐在他身旁的薇蒂柯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表安慰。
“我为她感到不值。”帕洛加摇摇头,伸出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泪,薇蒂柯听到后也在一旁赞同地点点头。
兴许是爱什莉的骨子里,并没有神明的残暴与冷漠。
这让薇蒂柯与帕洛加两位神明虽然赞叹爱什莉的奉献,却始终无法理解她。
在缓了好一阵子后,帕洛加开口继续讲述:“而那天……是一年一度的神明集会,我和母亲来到了努哈迪尔的大陆上,参加了众神举办的宴会……”
绝望总像是阴沟中的老鼠,突然从地下的裂缝中钻出来,对着你的脚趾咬上一口。
你想抄起家伙打它,却发现它又躲进阴沟里。
你想把它抓住,就势必要把手伸进满是污秽的沟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