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叔看着苍芙的反应，老花镜片反光，看起来有几分讳莫如深。
他幼时曾经历过这场堪称史诗级别的大规模战争。
三大星系、纯种人类、混血、纯异种均陷入混战，无一幸免。
而陆惟生，正是这场战争的漩涡中心。
战火停歇已有数百年之久，此人早已湮没在历史漫漫长河之中，当年主导战争的官员也都换了好几拨，但这个名字始终是不可提及的禁忌，尘封在最高机密文件之中。
按照覃叔的猜测，苍芙要找的这个人应该只是同名同姓。
“覃叔，你这里有小世界改造成星际城市的新闻吗？网上一点都搜不到。”
苍芙叼着能量棒，用杜宝蓝的通讯光屏来来回回搜了三遍。
一点边角料消息都没有。
“没有，星联似乎刻意不让这样的新闻流出。”
蛇头缓慢摇晃，尾巴攀上柜台，将报纸重新一点点卷起后收走珍藏。
“好吧。”
苍芙耸肩，将通讯光屏还给杜宝蓝。
杜宝蓝接过来，又问覃叔，“如果是这样的话，苍芙还能联系上她想联系的人吗？”
“看缘分吧。”
覃叔摘掉老花镜，轻轻叹了口气。
杜宝蓝担忧地看了苍芙一眼。
令她意外的是，苍芙看起来不仅不难过，反而像是有了新的目标一样，抬起下巴指了指杜宝蓝腰间的飞鱼艇钥匙。
“走吧，带我去猎人公会，是时候开始赚星币了。”
“那陆惟生呢？你还想办法联系吗？”
“人海战术没有意义，与其自己花时间一个世界一个世界去找，不如想办法让所有人来替我找……或者，让他来找我也行。”
“可是……他不是以为你死了吗？”
“我会让他知道我没死的。”
苍芙露出神秘的微笑，对着覃叔道了声谢，转身就走。
杜宝蓝着急忙慌道：“覃叔，那我也走了，有任务随时找我，我给你打折，哎苍芙，等等我！”
覃叔看着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终年晒不到日光的地下街道，伸出尾巴晃了晃，算是道别。
*
三年时间一晃而过。
在陆惟生及背后云界财团的引领下，星际都市改造计划顺利完成。
由于该座城市的主要功能就是禅机城通往阿列克谢港口的补给站，加上改造外观多为设计感锐利先锋的银白色，经过多番商讨，最终正式更名为银港市。
新松居于核心地带，被划分为银港市一区。
辐射出去的四洲分别为二至十六区。
整个云界财团集体搬迁到一区核心商圈。
陆惟生坐镇云界科技，独享地标建筑摩尔多斯之眼顶层办公室，抬头就能看到大小客运舰和浮游艇沿着既定轨道斜切过大厦表面，蜂拥着进入这座新兴的繁华都市。
在一众崛起的公司里，最令人羡慕的要数迅鹰。
不融资、不扩张，专注做机车设计和微悬设备的生产。
仅凭这两样商品，独占摩尔多斯之眼一层视野极佳的大办公层。
无论年产值和净利润如何，陆惟生从来不骂人，就连脾气火爆的沈流云到了这一层都是客客气气的。
冯·天选之女·希每次都要被记者追着问原因。
苍芙之“死”是一众知情者心底永远的伤痛。
冯希自然不愿意提起，每次都摇头否认，“说几百遍了，迅鹰不是我创立的，能有今天也不是我的功劳。”
“陆总之前不是有过一任女友吗？大家都在猜……”
“猜什么？”
身后响起低沉的男性嗓音。
记者后背一凉，顿觉今日流年不利，抱着侥幸心理回过头，只看了一眼就觉得眼前一黑，心理和物理层面皆是一黑——
陆惟生终年不变一袭黑衣，胸口缀着白色鲜花。
在出席活动时经常被迷弟迷妹形容成“身上有一股子忧郁温柔又阴暗的鳏夫味道”，以及“他到底是爱穿黑色配白花，还是真的在给谁守寡”等等。
对于这些言论，如今的陆惟生已经成功脱敏，基本上能做到心如止水。
但也只是基本上。
有一回，夜深人静，他喝了点酒，正和他聊着天的苍穹x号忽然故障无法启动，恰巧虞衡推门进去汇报工作，就见到男子抱着宕机的机械体哭得泪流满面（事后证明所谓的故障只是当晚聊太多没电了）——
从此他的书房就上了锁。
虞衡还被发配到星际贸易市场搬了好几天货。
不过这种黑历史是绝不可能外流的，在众人眼里，陆惟生依旧是那个手握云界财团和银港星际贸易市场两块硕大肥肉的铁血钻石级王老五。
此刻在这位铁血钻石级王老五的注视下，记者整个人都不好了。
“陆、陆总。”
“别废话，我问你猜什么？”
陆惟生眯了眯猩红的眸子，压迫感陡然间上了一层楼。
“没没没、没猜什么，都是我瞎说的，陆总您放心，我这就走，之后我绝对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哦……是吗？”
陆惟生语调拖长，眸色在日光的照耀下泛着绚烂的血色。
“是的是的是的……”
记者只看了一眼，就把头尽可能垂得低些低些再低些，实在是……太吓人了。
陆惟生越过他，对冯希道：“上楼办公。”
冯希恭敬点头，“好的陆总。”
等人都走了，记者以为自己安全了，拍拍胸口收起装备准备撤离，一转身就撞上比自己健壮一倍、还高出一个头的高仲芳。
“……”
顶层办公室。
高仲芳处理完记者后上来，对陆惟生道：“送去星际贸易市场了，照理说当年的视频照片已经全部删光了，怎么还有这种道听途说的人跑过来。”
祝康莉用眼神询问高仲芳要不要咖啡。
高仲芳摇头。
陆惟生端起红茶抿了一口，淡淡道：“不去管消息源了，战舰的事情筹备得怎么样？”
“谷米赛特说，他们最多帮我们申请到一艘探险者级别的小型战舰，就是……比幽灵级还要再低一等。”
“让他想办法把等级提到幽灵级别，如果他同意，诗丽兰雅城星际市场的开发我可以帮他做，盈利他占八成。”
“好的生哥，我再去和他谈。”
“让虞衡去谈，你主要负责龙野号的追踪，飞鱼艇的驾驶训练成果有了吗？”
“报告在这里。”
高仲芳将一沓资料递到陆惟生手里。
“大多数人很难适应重力训练，初次筛选下来合格的不足十人。”
“追击掠劫者不仅难度高，死亡率也极高，所有人必须严加训练，包括你自己在内，不许松懈，每周两次检查改成三次。”
“好。”
“去忙吧。”
高仲芳离开办公室，只留下祝康莉等着汇报海量事务。
陆惟生指尖摩挲着杯口，单向透视玻璃外，一艘又一艘小型舰艇呼啸而过，然后没入鳞次栉比的高楼背后。
祝康莉把数据导进电子光屏，一边摸索调整大小，一边道：“陆总，你这样整天忙得脚不沾地，还是要注意点身体……苍芙小姐要是在的话，该心疼你了。”
“呵。”
陆惟生轻笑一声。
意味不明的笑声吓得祝康莉立刻原地站好。
“担心我把沈流云累垮了？”
“……”
祝康莉张了张嘴，短短几秒钟内，从脖子红到了耳尖。
陆惟生指尖扫开屏幕，刷过两排数据，淡淡道：“不用顾虑我的事情，你们好事将近，对我来说也是好事，日子定在哪一天？”
“下个月三号订婚宴。”
“嗯，我会准时参加的，红包自然也不会少。”
“谢谢陆总……”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大可放心，我不会让沈流云跟着我去讨伐星际掠劫者，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夫妇就替我坐镇银港市，万一……她能回来的话，告诉她该去哪里找我。”
“好……”
祝康莉听着心酸。
喉咙哽咽了一下，说了一个“好”字后，再也说不出其他话来。
*
距离夏维娜城约两百公里、另外隔着两片折叠空间的泽雷城，希尔德星系最臭名昭着的猎人公会就坐落于此。
从这里流出去的每一枚星币都流淌着鲜血的味道。
即便如此，高额佣金仍然吸引着每一名渴望金钱之人到这里来捞一桶金。
奈何钱不好挣，近两年，所有拥有者令人垂涎报酬的高危任务全都被一个名叫“苍穹x号”的猎人队伍给抢走了——
并且是明目张胆得抢。
谁不给就摁在地上揍，揍服为止。
实在想接任务也可以，去找苍穹x号的老大谈判，用资源和消息置换。
高桥磊便是其中之一。
杜宝蓝带着他抵达苍穹x号基地接待室，笑道：“我们老大一会儿就会过来，你在这里等一会儿，要喝茶吗？”
高桥磊天生看不起爬行混血种。
他兴致缺缺地打量了一眼杜宝蓝，在她鼓起的胸脯上顿了顿，算是有了点兴趣。
但视线上移至她眼下密集的鳞片，脸色又不屑起来，“不需要茶，让你们的老大快点，我很忙，没时间耗在这里。”
杜宝蓝挑眉，没说话。
耳麦里传来苍芙的声音。
“别废话了，直接揍。”
“好的老大。”
杜宝蓝甜甜一笑。
紧接着，高桥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杜宝蓝一拳撂倒在桌上。
因为猝不及防，男子被砸得满脸鼻血。
但毕竟是能接高危任务的星际猎人，在抗揍和格斗技巧上远超于常人，杜宝蓝只被苍芙训练了三年，要徒手赢过高桥磊还是有点艰难。
高桥磊攀上桌子，飞起一脚踹向杜宝蓝。
杜宝蓝侧身闪避，坚硬的靴跟擦着金棕色卷发过去，他来之前绝对干了票大的。
靴底的血腥味闻起来相当陈腐，熏得杜宝蓝一阵干呕。
高桥磊狞笑着扑上去。
接待室的门被人猛得拉开，苍芙一脚踏上桌面，膝盖屈起，接着高桥磊扑来的力道击碎了他的鼻骨和眉骨，鼻血瞬间淌满下半张脸。
苍芙跃下桌子，勾住高桥磊的脖子锁死，男子脸色瞬间涨红，试图以肘击挫败身后这位他连脸都没看清的女子。
一击不成，苍芙反手将他掼在地上，抬脚碾在他的胸口。
重若千斤。
巨大的窒息感袭来，高桥磊两眼发黑，双手无力地捏住苍芙的脚踝，却连替她解开鞋带的力气也没有。
眼见自己即将陷入昏迷，高桥磊连忙做出投降的手势。
苍芙勾唇一笑，稍微松了点力道。
气体冲入胸腔，高桥磊上半身像一只虾米一样翘起来，从喉咙里溢出一丝“呃……”。
“确定投降？”
“呃呃……”
“很好。”
苍芙将脚挪开。
高桥磊面朝上躺在地上，足足缓了三分钟才恢复一点力气，他从地上爬起来，看向倚着墙壁一脸淡定的苍芙。
比起十九岁，二十二岁的苍芙五官完全长开。
残存的青涩褪去，攻击性极强的锐利五官蕴有一丝妩媚与风情，衬着一头披散的黑发，如同一只野生狐狸，不管怎么看都觉得不好惹。
“不管你想要什么高危任务，我都不会给你。”
苍芙盯着食指上的豹头戒指，偏光打下来，晃动时闪出各种色泽。
高桥磊吭哧吭哧喘了两声，“可是我带了重要的小世界消息过来。”
“先说来听听。”
“你先同意把任务给我。”
“那你别说了。”
苍芙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前段时间我带着手底下人做任务的时候，路过一个正式宣称对外开放没多久的中小型星际都市，我们进去休整了一下，结果发现这座城市最核心的城区里坐落着一家科技公司，和你在公会论坛上发的置顶贴子里所说的名称一模一样。”
“叫什么？”
苍芙放下环着的胳膊，目光死死锁住高桥磊。
“叫云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