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芙哭着哭着就有点不好意思,额头抵着陆惟生的胸膛,用手腕粗暴地擦去眼泪。
陆惟生叹气,去抓她的手腕,“轻些……”
苍芙闷着脑袋,眼神飘到散落一地的安眠药剂上。
又是一阵难过。
“对不起……”
她轻声的道歉如同羽毛,飞入心湖,在陆惟生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男子掌根揉紧她后背的蝴蝶骨,用力将她嵌进怀里,薄唇落在她的耳边,吹出温热的气流。
“你救了小世界的大家,怎么都轮不到你说对不起。”
“可是……”
苍芙欲言又止。
轻颤的睫毛下泄露出一丝可疑的心虚。
陆惟生只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刻意压低了嗓音,“你该不会早就知道银港市的成立,但没有第一时间来找我?”
“……”
“为什么不来?”
“……当时苍穹遇到点麻烦,有其他星系的地头蛇偷渡过来争抢地盘,后来我们虽然赢了,却也损失了一大批客户。”
“你知道的,星际猎人组织不像Gasoline那样有联盟发工资,我还得养活手底下这群小兔崽子,所以就接了眼下这单生意。”
“还有呢?”
“还有就是……没想到你会这么……”
苍芙咬紧下唇,直至泛白,松开后樱红嘴唇上一排齿痕。
“没想到我会因为失去你而如此痛苦?”
陆惟生接着道。
“嗯……所以说,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去找你的。”
苍芙抱着陆惟生的手缓缓滑落,却被他一把握住左手,拉到嘴边啄了一口。
“现在知道了再弥补也是一样的。”
“嗯?”
“从今往后加倍补偿我就好。”
“怎么……补偿?”
陆惟生轻笑,“以后你会知道的。”
苍芙听不明白,但在温声细语的交谈里,她的理智逐渐归位,直到占据上风。
视线扫到陆惟生皮肉翻卷的眉骨,她轻轻“啊”了一声,继续去柜子里翻找用来消毒伤口的药剂。
陆惟生单手撑住柜门,虽然动作潇洒,但行动背心被苍芙扯得皱皱巴巴,帅气指数打了折扣,看起来有些潦草。
他轻咳一声,“忘了和你说,飞鱼艇上没有消毒用具。”
“那你不早说!”
“喜欢看你为我着急的样子。”
“……”
苍芙耳根红了,绕去一旁抽了张湿巾纸,一点点替陆惟生揩去糊住伤口的血块,露出皮肉翻卷的狰狞伤口。
“皮外伤,不严重,先去把人救下来再说。”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苍芙丢掉湿巾纸,转身去驾驶位关闭了悬停模式。
几分钟后,飞鱼艇抵达河心岛屿上空,透过茂密的丛林,根本看不到里面有人,只能盘旋的同时,通过频闪信号灯进行广域通知。
“无人应答我们就撤离。”
“好。”
盘旋到第三圈时,cIdc忽然发出识别警报,光屏上跳出一连串朝飞鱼艇方向逃窜的小红点,后方紧跟着出现一团巨大成像。
四足动物,体型庞大,行动灵敏。
苍芙把驾驶权限释放给陆惟生,“是红斑虎,放下绳梯,我去帮他们一把。”
陆惟生拒绝权限,直接按开卡扣,“你驾驶技术比我好,我去。”
“那你小心些。”
“放心。”
舱门打开,陆惟生握住绳梯,在腕上缠绕一圈,下降至距离地面仍有五十米朝上的密林间。
缭绕的雾气里,虎啸若隐若现。
“射击位置过高,请求继续下降。”
“驾驶舱收到,下降过程中注意观察,随时叫停。”
“收到。”
苍芙继续驾驶飞鱼艇下降,直至底部即将触及树顶,陆惟生终于叫停。
北湾战队十余名幸存者正循着频闪信号往陆惟生的方向赶来。
呼救声伴随着混乱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陆惟生戴上红外眼镜,宽边镜框压在眉骨的伤口,他一声未吭,镭射反光镜面开启,定位到丛林里至少蛰伏着一些可辨认的中等体型兽类。
“人过来了,放救援绳索。”
苍芙依言放下特制钢绳,绳上安装有锁扣。
如果这些幸存者按照规矩穿戴装备的话,靠近钢绳就会自动连接锁扣,迅速升空。
“往这边跑!”
陆惟生一声高呼,将仓皇的几人全部吸引过来。
北湾战队成员多为军方退役人员,因此在极限求生过程中依然训练有素,半点唧唧喳喳声都没有,铆足了劲往反光的救援绳索方向冲。
他们身后,长有金红毛发的红斑虎撞开一丛小臂粗壮的藤蔓,自后方扑向人群。
“卧倒!”
陆惟生咆哮。
不愧是做过特别行动队以及Gasoline队长的男人,一嗓子下去战队成员想都没想,全都直挺挺卧倒。
没料到猎物会忽然中止行动,红斑虎距离预估错误,径直掠过众人上方,落到了三米开外,正面迎上陆惟生射出的三枚磁力弹。
一枚正中喉咙下方雪白的皮毛,一枚击中眉心。
最后一枚擦着背部脊椎过去,坠入地面,外壳破裂,强导电液体渗入泥土,引动方圆一米内的青苔,刷得窜起电光,将后方一只雌性红斑虎吓得生生止住步伐。
“快过来!”
宽边镜框压得伤口再次渗血,一只眼睛被糊住。
透过眼镜,不远处,似乎有一只蛰伏在黑暗里的异兽蠢蠢欲动,陆惟生顾不得调整镜框,吼出了怒音。
“听他的,快走!”
战队成员也丝毫不含糊,爬起来撒腿狂奔。
他们的着装在一众星际猎人里是最规范的,不惧炎热,上下套装,规规矩矩。
所以锁扣一个个匹配得很快,嗖嗖地被收进飞鱼艇。
苍芙往嘴里丢了两颗充能气泡糖果,撑着椅背回头,对歪七扭八爬起来的成员咧嘴一笑,“今天算你们的幸运日。”
北湾战队队长商雷凌缓了口气,摘了面罩走到灯下。
抹了把脸上的汗,总算看清了苍芙的脸。
“苍芙队长?”
“嗯哼,是我。”
“魏利克多会长派你过来的?”
“他不打算管你们死活,我自己过来的。”
“这么危险,为什么?”
“江湖道义。”
“……不管怎么说,谢了,欠你个大人情,回头需要帮忙直说就是。”
“好嘞。”
苍芙朝他竖了个大拇指,算是庆祝他死里逃生。
然后就继续回头盯着光屏,像是在忧心还没上来的人。
“你就带了一个成员过来?有够猛。”
商雷凌算是自来熟,走过来就要往副驾驶坐,结果被苍芙抬手拦住去路。
“不算成员,但确实够生猛。”
苍芙嚼碎坚硬的糖果,温和的能量伴随着假甜味流向四肢百骸。
眸底一线蓝光闪了闪。
商雷凌知趣地退回不大的客舱,等待剩下两名成员被营救上来。
与此同时,看着入侵领地的猎物有序撤离,隐没在黑暗里的巨兽终于按捺不住。
苍芙原先以为那团红色光点是汇聚在一起的小型生物,直到它以一个完整体状态动了起来。
“!”
“陆惟生,快带他们上来,下面有——滋啦滋啦——”
嘈杂的电流音划过,通讯被截断。
“Shit。”
苍芙二话不说,直接开启悬停,另外降下两根安全绳索,一边戴行动手套一边冲到出舱口,扣上绳梯就开始速降。
全程一句废话都没有,就这么把商雷凌等人晾在舰舱里。
“……”
“不是,队长,她就不怕我们直接切断绳索开着飞鱼艇跑路?”
“说什么屁话,睡你的觉!”
商雷凌重重拍了下说话成员的脑瓜,勒令他闭嘴。
下方,一只巨大的脚掌越过湿哒哒的水塘,踩进边缘的烂泥坑,一串危险的响鼻过后,幽黄的眼瞳自暗中显现。
竖瞳,腐臭。
这是商会下发的清单上存在的生物。
但是被错误标记成了小体型。
雨林沼泽区域真正的霸主——蜥鳄。
深渊巨口袭来,所到之处树木翻倒,碎石泥土乱飞,陆惟生毅然决然解开卡扣,中途借助枝干缓冲,最后翻滚一圈落地起身。
起身时脑子莫名一沉,就这么踉跄了一下。
森森利齿已经到了头顶上方。
一旦完成咬合,陆惟生整个人就会消失在原地。
苍芙刚越过浓雾就看到这一幕,心跳瞬间空拍,连同大脑一片空白,想也不想举起磁力枪就上演一场清空弹匣——
蜥鳄背部不导电。
“**********”
苍芙骂出了两辈子以来所知道的全部脏话,腰部发力,飞跃出去直降蜥鳄头顶,中途摸出三棱军刺,鳄鱼皮手柄和行动手套相摩擦,握得极其牢固。
给灯泡般的竖瞳黄眼狠狠来了一刀。
如同切开一枚流心蛋黄。
鲜血喷涌而出。
蜥鳄痛得倒地死亡旋转,粗壮的尾巴四扫,利齿即将刮过一名北湾战队成员,陆惟生飞扑过去将他按进一处水潭,伤口浸入水中,刺痛难耐。
苍芙被甩飞出去,借助一根藤蔓稳住身形。
领地遭践踏加负伤,蜥鳄彻底陷入疯狂,没了任何驱逐的心思,转头就咬。
苍芙暂时吸引了全部火力。
她擦着鳄口极限闪避的同时给陆惟生打手势,让他尽快送另外两名成员过去绳索处。
男子很听话,但也是真着急。
于是一名手提,一名肩扛,两人就这么被他丢到了绳索下端。
磁扣一吸,两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嗖得拔地而起。
再训练有素,空气中依然两道急促的“啊——”
处理掉累赘,陆惟生朝着苍芙的方向狂奔而去。
苍芙刚好调头过来,被鳄嘴擦到腿部,整个人朝前扑倒后滚了两圈,爬起来刚好栽进陆惟生怀里。
盛怒之下,她揪着陆惟生的行动背心,将领口扯得愈发松垮。
“陆惟生,给我,把它,烧烂!!!”
“遵命。”
雪焱本就无色,眼前这头发狂的巨兽只觉得眼前燎起一阵灼热的风,感知温度的鼻孔一张一合间,就知道这风里蕴藏着怎样滔天的热源。
仅剩的一只眼睛里忽然划过一抹深思。
趋利避害的天性令它停下脚步,转身就朝密林深处遁去。
但已经来不及了。
雪焱自它的尾尖点燃。
蜥鳄仰头尖啸,迅速没入深潭。
谁知只要陆惟生愿意,雪焱遇水亦不会熄灭。
黑水之上腾起熊熊火焰,一路烧到水底,水面翻腾起剧烈的浊浪,连同潭边水苔也着了火,围成一圈,宛如一座天然祭台。
没多久,浪花平息,一具焦尸自水底浮起。
躲藏在四周的鱼类围拢过去,开启一场自助盛宴。
苍芙抱着胳膊冷笑,“呵,将巨型生物标注成小型生物,我就不信魏利克多不是故意的。”
说完片刻,仍没有等到陆惟生的回应。
她感到奇怪,转身一看,男子撑着树干,整个人摇摇欲坠。
“陆惟生?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苍芙赶紧朝他走去。
陆惟生努力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只觉得苍芙忽高忽矮,头上长了四颗脑袋。
禁不住眩晕带来的重重虚影,他一头软倒在她怀里。
*
潮汐号母舰。
苍芙因为是队长,所以有一间宽敞的单人间,就酒店总套差不多。
林曼姝替陆惟生打完针,起身对苍芙道:“克雷氏菌为主,多种细菌侵入伤口引发合并感染,有点严重,打完这针还有两针,强效药剂下至少发两天高烧。”
苍芙送林曼姝去房门口。
“麻烦你了,林医生。”
“不麻烦,职责所在,这两天他离不了人,你注意照顾,有别的情况随时叫我。”
“好的,谢谢林医生,诊金……”
“魏利克多会长给我开的工资涵盖了你们的诊金,所以不需要额外付钱给我。”
“好。”
“那我先走了。”
“林医生慢走。”
苍芙舒了口气,关上房门,走到床前坐下。
陆惟生已经醒了,一只胳膊搭在滚烫的额头,自嘲地笑笑,“倒是很多年没生过这么重的病了。”
“还有心思开玩笑?赶紧休息。”
“今晚你在哪里睡?”
陆惟生拉住苍芙的手,防止她贸然走掉。
“我睡沙发。”
“细菌感染引发高烧会传染吗?”
“不会。”
“那这张床这么大,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睡?”
“我……”
“我身上的衣服换过了,是你帮我换的?”
“嗯。”
“香香的,你还帮我擦洗过了?”
“嗯……”
苍芙耳根以极快的速度蹿红,她忽然打断陆惟生的碎碎念,“闭嘴,给我休息。”
“那你岂不是把我看光了?看光了不想负责吗?刚才在帐篷里不愿意睡我身上,如今在房间里也不愿意和我睡在一起,是不爱了吗?”
苍芙抿唇,试图将手从陆惟生手里抽出来。
此男虽然病着,力道却大得惊人,如同铁钳般箍着她的手指,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你要去哪里?”
陆惟生蹙眉。
苍芙用另一只手掐住眉心,无奈道:“我去找林医生,让她再给你扎一针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