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两个时辰之前,摧心蚀骨的剧痛才算彻底散去。
林清梦坐在铜镜前仔细端详了好久,也不知道该不该笑。满身狰狞的伤口当真恢复如初,新生的左眼完美的嵌在眼眶里,双瞳剪水。
凤星河扑过来的时候,他刚刚才沐浴过,只穿了一件月牙白的素净长袍,领口半敞。长发随意的披在脑后,还在滴着水珠。
“嗯,没事了。”
林清梦被扑的后仰,手中的热茶泼了出去,暖玉茶杯“叮咚”一声摔到了地上。
茶杯并没有碎,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桌子下面,但是内壁上已经爬满了裂痕,只要稍稍震动一下,立刻就会分崩离析。
软榻上的方几放的离人很近,林清梦仰倒的同时,下意识的举起手臂护住了凤星河的脑袋,“至于这么开心么?”
他很想热情的回应小混球的满心欢喜,可属实不太容易。瞧瞧这乐的,难道自己除了这张脸,就没有值得喜欢的地儿了?
“您平安无事,弟子自然开心。”
凤星河跪在软榻边缘,双手抱着林清梦的脖子,整个人都压在他的身上,乱的跟鸡窝一般的脑顶抵在他的下巴上蹭来蹭去,“师尊,弟子平安归来,您怎么好像不高兴似的?”
“你这是……”
“呕~!”
林清梦刚一张嘴,被恶心的差点吐了出来。
一股极为刺鼻的腥臭味使劲儿往鼻腔里钻,熏的他频频蹙眉,眼泪都要下来了,而臭味儿的源头正压在自己的身上。
看来温柔乡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消受的。
林清梦不得不一手揽着凤星河的腰,一手用力撑起身体,抱着他坐起来,并且拉开半臂的距离,“怎么弄的这么脏?还穿的跟野人似的,你在山里都干什么了?”
“您、您是在嫌弃弟子?”
凤星河眉眼低垂,扁了扁嘴,看起来可怜又委屈。他挪动着双膝想要下地,腰上却被搂的紧紧的动弹不得,“此行巫山出了大事,同弟子一起进山的人死了三十多个。”
“多亏了天衍剑宗的傅掌门救命,就差一点儿,您就再也见不到弟子了。”
“你说什么?”
林清梦被他吓的不轻,脸色瞬间变白,直接抱着他站了起来。转身把凤星河放在软榻上,从上到下来来回回的打量,“可有哪里受伤了么?”
说着就要去拉他的手腕。
他只晓得水刃岛里出了大事,冯岛主暴毙。执明神君每日都来看他一回,可从没说过巫山那里也出了这般天大的纰漏。想来是怕自己担心,存心隐瞒。
“弟子无碍,都是小伤。”
凤星河右手撑在身后,左手抓上他的衣袖,仰头凝望着他。从眉眼到嘴唇,不想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张无论什么时候看见,都会让我心动的脸啊!
凤星河放开他的袖子,用指尖勾勒他的眉眼,明亮的双眸里渐渐蒙上了一层雾气,“我就是想您了,想抱抱您。”
“这才没注意到身上的味道,惹您嫌弃了。”
这算是逢场作戏么?从自己嘴里冒出来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连我自己都分不清了。
师尊……
林清梦……
他的表情也太真实了,急切担忧的神色,就好像自己真的是他最为在乎的心上人一般。勾人的桃花眼里盛满了深情,温柔的能溺死人。
撑在软榻上的手掌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的陷进皮肉里。
凤星河!
你抱他不过是为了恶心他,顺便放松他的警惕!什么温柔、喜欢都是假的!
就算是真的你也受不起,代价太大了!
就算你自甘堕落,不计较他把你当成炉鼎、玩物,可其他的呢?无辜的娘子,魂飞魄散的爹爹,在镇魔塔里受苦的娘亲,那可是你全家人的命!
“没嫌弃。”
林清梦站在他的身前,弯着手指轻轻的刮掉他眼尾的泪花,顺着脸颊温柔的抚摸,“本来就脏的跟花猫似的,怎的还哭了?你什么样我都不会嫌弃的。”
从头到尾,只有你嫌弃我的份儿。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凤星河听出来了,却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于是歪着脑袋,在他的掌心蹭了蹭。
忽的!这掌心也太嫩滑了…
凤星河猛的抬头,“您手心的伤口哪去了?”
“治好了,喜欢吗?”
林清梦把方几挪至角落,而后坐到凤星河身旁,长臂一伸把他捞进怀里,箍得紧紧的,脑袋枕到他的肩膀上,“明明也没有几天没见。”
“星河,我也很想你。”
说完开始亲吻他的脖子,湿滑的唇舌一直游弋到耳垂,含进嘴里,轻轻的嘬弄。
哪怕只喜欢这副皮囊也好,总归是喜欢的。
治好了?就这么几天?执明神君治的么?
“唔……”
凤星河没空想那些有的没的了,闭着眼睛,强烈的满足感由灵魂深处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引得身体开始轻轻的战栗,双手本能的攀上他的肩背,侧着头迎合。
“林清梦……”
声音低低的,含糊不清的一声呢喃。
林清梦愣了一下,“嗯,我在。”
接着手臂收紧,用力将凤星河提抱起来,让他坐到自己的腿上。勾着他的脖子和他亲吻,仰头含着他的喉结,用牙齿轻轻的啮咬,重重的吸吮。
“啊~”
凤星河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就要被割裂了。
身体在享受,灵魂在呻吟,理智却一遍遍的提醒着自己,这个男人是个恶魔,绝对不可以沉沦。
他喜欢林清梦,发自本心也好,中了咒术也罢,总之此时此刻是爱他的,很爱很爱。同时却也恨他,恨得想要马上弄死他,大卸八块以慰亲人亡灵。
凤星河向后仰着脖子,紧紧的攀着他,手指抓的无比用力。即使隔着两层衣料,也想要在林清梦的身上留下带血的痕迹。
“师尊~”
“我在。”
凉薄的嗓音变得低哑,呼吸也粗重了。
“弟子要是真死了,您怎么办?”
林清梦身体僵了一瞬,随后把他搂的更紧。
凤星河被箍得生疼,好像要被揉碎了一样。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听见——“不怎么办,或生或死,我都会陪着你的。”
胸腔里蓦的泛起一阵疼痛,像汹涌的海浪一般很快把他席卷了进去,酸涩的浪潮一直涌到眼眶那里。
陪着我,陪着我一起去死么?
凤星河回拥着他,脑袋抵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任凭泪水无声的往下落。
林清梦,我分不清你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过好像也不重要了。
这般苟且的活着,我对不起疼爱我的爹娘,正巧你也对不起我。有朝一日,我杀了你放出母亲成全孝义,再去陪你成全自己的情谊,也算是两全其美,很圆满了。
“星河?”
肩膀上传来温暖的湿意,林清梦拍了拍他的后背,“怎么又哭了?”
“没事。”
凤星河摇了摇头,脸依旧埋在他的颈窝,“师尊,弟子会永远陪着您的。”
林清梦有些诧异,这是怎么的了?莫非是因为先前躲进山里,这会儿自责了?本想调笑几句转移下他的注意力,却听见了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星河,有人来了。”
凤星河抽了抽鼻子,动也不动,“不想起来。”
他执拗的想看看林清梦是不是真的不怕被旁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不怕被戳脊梁骨,不怕被千夫所指。
亦或,都是哄骗自己的,没一句真话。
林清梦更诧异了,莫非是在山里发生了什么别的事?不过他倒是没说什么,搂着凤星河往软榻边缘挪了挪,轻笑着揶揄,“那也得把眼泪擦擦吧?被你的师兄们瞧见,还当我欺负你了呢。”
“弟子当真不用起来么?”
不待林清梦回答,脚步声已经停到了门口,清脆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叩叩叩……
“师尊。”
长轩敲了三下,退后一步朗声道:“弟子们来给您请安了。”
“进来吧。”
随着房门敞开,门外的风雪呼呼的灌了进来,势头强劲几乎压倒了地龙的热气。
轻微的开门声在凤星河的耳边无限放大,像道惊雷一般劈在他的脑壳上,有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到底在干什么?
万一传出去了,林清梦可是会身败名裂的。
他触电似的从林清梦的腿上弹了起来,跌跌撞撞的退到一旁,低着头不敢去看师兄们的神色。
除了有苏婉儿爬不起来,其余的六个弟子都在这里,自然也都看见了小师弟泪眼汪汪的坐在师尊腿上,又慌乱的逃开。
长轩和长修只是惊讶了一瞬,随即神色就恢复了正常。另外四个表情当真是精彩极了,震惊,疑惑,难以置信,愤怒,失望……几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瞬息万变。
“师尊?”
未冉惊吓过度忘记了所有的礼数,看完林清梦又拧着眉毛去看凤星河,甚至弯着腰去打量他——回来这么久了,小师弟连衣服都没换,脸颊红红的,明显是哭过。
完全是不假思索的,质问脱口而出,“你们方才是在做什么?师尊,您……”
长轩一把捂住他的嘴,死死的捏着他的手臂,扣着他一起弯腰行礼,“师尊,大家知道您醒了,特来请安。”
长修也跟着上前一步,揖手深深一拜,“弟子拜见师尊,愿您岁月无恙,身体长安。”
长宥悄悄的推了未瑾和未茗一把,两个小的这才缓过神儿来,三人一起上前问安。
“你们有心了。”
林清梦扫了长轩一眼,扬着右手挑起一根手指摆了摆,“放手!拘着未冉作甚?有什么问题,让他问便是。”
“未冉,你是有什么要问为师的么?”
长轩不得不松手,只是在松开前又重重的捏了他的胳膊一下。
未冉直愣愣的盯着林清梦,“师尊,您和、您怎么能,您……”
您怎么能强迫自己的弟子?还是个男弟子!
他说不出口,一张脸憋的通红,眼里写满了失望。
林清梦弯起唇角笑了笑,将身前的几人挨个打量了一遍,“为师怎么了?不过是……”
凤星河紧张极了,不住的吞咽口水,攥着腰间围着的兽皮,抠下来满手的毛。
他注意到了未冉的眼神,知道师兄这是对师尊失望了,那个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异类,一个伪君子。
“师尊不过是安慰了我几句。”
凤星河心脏疼的直抽抽,生怕林清梦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连忙打断他,脑子转的飞快,就快要冒烟了。
“方才我在跟师尊讲我们在巫山里遭遇的惨事。说到死了好些别家的师兄,悲从中来有些伤心,这才掉了几滴眼泪。”
“师尊给我倒了杯茶,你们一敲门,我没拿住洒到了地上,脚一滑,就扑到了师尊身上。”
未冉瞬间瞪大了眼睛,“是、是这样么?”
“不然呢?”
凤星河低着头看了一圈,伸手指着桌子下面的茶盏,“呐!你瞧,杯子滚到那去了。”
他有些紧张,脑门上开始冒汗,生怕未冉几人不信。
不对啊!我干嘛要替林清梦开脱,他本来就是伪君子啊!
凤星河有些恼恨自己嘴比脑子快。随后又想,我并不是舍不得林清梦被人指指点点,只是不想节外生枝罢了。
五神山的几个神君、仙君都不是什么好人,互相包庇。
万一事情闹大了,不管是师徒不伦,还是炉鼎禁术都有损五神山名声。保不齐哪位神君就要出手暗中给自己宰了,那还怎么替家人报仇,怎么解救母亲?
对,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