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0月27日 南京国防部 巳时)
水晶吊灯在会议桌上投下蛛网般的光影,陈诚的军靴踏过波斯地毯,靴跟与大理石地面相撞发出闷响。
委员长背着手立在巨幅中国地图前,食指无意识摩挲着领口的青天白日徽章,长江沿岸的红蓝标记在他眼底晃成血色漩涡。
“委座,孙元良来电。”
陈诚将译好的电文放在红木桌上,宣纸边缘还带着上海的潮气,“他拟于明日子夜反扑淞沪,言称已探明日军侧翼空虚,薛岳部可协同夹击。”
委员长的手指骤然收紧,指甲在地图上划出细痕。
三日前他刚签发“固守苏州,暂缓攻势”的训令,此刻电文里“截断日军南北联络线”的字句却像根刺,扎进他反复权衡的战略棋盘。窗外传来军乐队操练的号声,激昂旋律撞在铜制窗棂上,碎成尖锐的颤音。
“辞修,你怎么看?”
委员长转身时,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尾细密的皱纹。
陈诚的喉结滚动两下。昨夜他刚收到第三战区参谋长的密报,称日军正在蕴藻浜集结重炮,而孙元良部实际可用兵力不足编制六成。但此刻电文里“为国际观瞻计”的措辞,又暗合委员长执意死守淞沪的苦心。
“元良师长素来敢战。”陈诚斟酌着措辞,“不过薛岳将军尚未完全确认配合,且苏州防线若抽调兵力……”他顿住,看见委员长的眉头拧成川字。
会议室的座钟突然敲响,震得茶盏里的龙井泛起涟漪。侍从武官捧着最新战报疾步而入,摊开的地图上,日军推进的箭头已抵近江湾机场。委员长的目光扫过“虹桥路失守”的标注,忽然想起上周英国大使的警告:“上海战事若再溃败,国联将彻底放弃调停。”
“回电孙元良。”委员长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嘉奖其战意,但须待薛岳部部署完毕,统一行动。另令其分兵固守江湾,确保机场不失。”
陈诚的钢笔悬在电报纸上方。他记得孙元良昨日电文中“战机稍纵即逝”的急切,此刻却要他在腹背受敌时再分兵。窗外乌云压城,远处传来闷雷,像极了淞沪前线的炮声。
“委座,元良部若固守江湾,反扑兵力恐不足原定半数。”陈诚将电文推回,“是否……”
“辞修!”
委员长突然拍案,茶盏翻倒,褐色水渍在“苏州河防线”的标记上漫开,“淞沪之战,打的不是一城一池!英美诸国的观察员正在租界,此刻若贸然出击却败北,国际舆论……”他剧烈咳嗽起来,手背上青筋暴起。
陈诚立正敬礼,后退半步。他想起去年庐山军官训练团上,委员长反复强调的“以空间换时间”,可前线将士的鲜血,又怎能用战略术语丈量?当他转身时,瞥见委员长正在揉太阳穴,鬓角新添的白发在晨光里刺目。
午后的上海郊外指挥部,孙元良攥着南京回电的手指节发白。“嘉奖其战意”的虚言下,“分兵固守江湾”的命令像道枷锁,将他原定的两翼包抄计划生生截断。作战地图前,李翔盯着新标注的防御点,急得直跺脚:“师长,这分明是要我们把兵力撒成芝麻盐!”
王强却沉默着铺开苏州河沿岸的水文图。晨光透过草棚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南京怕的不是败,是败得难看。”他突然抬头,目光扫过众人,“但日军第九师团已完成集结,三日后必将猛攻大场。我们若按令分兵……”
话音未落,赵刚冲进来,手里攥着刚截获的日军密电。译电员的字迹潦草:“第3师团今夜渡江,目标苏州河防线中段。”孙元良的瞳孔骤缩——这正是他原计划突袭的区域,如今却要分兵去守江湾!
“回电南京。”孙元良抓起红蓝铅笔,在地图上江湾的位置狠狠画了个叉,“苏州河告急,请求暂缓江湾布防,集中兵力迎击渡江日军。”他顿了顿,笔尖戳破纸张,“另请速调重炮支援大场。”
暮色降临时,南京回电姗姗来迟。委员长的手谕措辞严厉:“务必执行江湾防御令,苏州河防线自行统筹。”孙元良将电报摔在桌上,震得煤油灯芯扑闪。窗外,苏州河方向传来闷雷般的炮声,不知是天边的雨,还是日军的重炮。
深夜的南京国防部,陈诚独自站在地图前。他用红笔圈出孙元良部的最新部署,又在江湾与大场之间画了个问号。远处秦淮河的桨声灯影里,达官贵人正在酒宴上议论“淞沪大捷指日可待”,而他的作战靴上,还沾着三天前从上海带回的泥。
ps:本章以南京高层决策与前线诉求的冲突为主线,通过委员长的战略考量、陈诚的矛盾立场,以及孙元良面对军令与战局的挣扎,展现战争决策的复杂性。穿插环境描写与细节隐喻,如“水渍漫过防线标记”“军靴上的泥”,强化战场与后方的割裂感,为后续战役转折埋下多重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