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源攥紧手中的糖炒栗子,油纸在掌心发出细碎的轻响,像极了他此刻纷扰又脆弱的心思。栗子壳被捏得裂开道缝,暖香混着糖霜溢出,他却尝不出半分甜味,只觉得喉间发苦。雪粒子扑在他戴着皮手套的指尖,将栗子的温度一点点偷走,如同他心中那点未说出口的情愫,正被现实的风雪慢慢冷却。
小云子缩着脖子跟在马侧,望着自家主子紧抿的唇线和眼底化不开的郁色,心中暗暗叹息。貂皮帽子下,他的目光扫过前方并辔而行的青衫与红斗篷,忽然想起宫里珍藏的《贞观政要》——那书页间夹着的,不正是林公子当年替太子抄录的批注?可如今,批注上的墨香早已淡去,只剩主子攥着糖炒栗子的手,因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
\"我的主子耶...\"小云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嘟囔,靴底碾过冻硬的糖炒栗子壳,\"您可是万人之上的太子,东宫内库的明珠比塞北的雪粒还多,何苦来哉...\"话未说完便被一声马嘶截断。他看见杨源忽然将整袋栗子塞进怀里,鎏金腰带扣在雪光下晃出冷硬的光,像极了今早批奏折时,划在\"林府\"二字上的朱笔。
雪粒子忽然转急,扑在太子的狐裘大氅上,却化不开他眉间的川字纹。小云子望着那袋被攥得变了形的糖炒栗子,想起御膳房的老太监曾说,太子殿下最爱甜食,尤其爱这糖炒栗子——因着当年林公子总偷偷在他书房案头摆上一袋。如今那案头的青瓷碟还在,栗子却成了穿心的箭。
\"驾!\"杨源忽然扬鞭,黑马长嘶着踏碎薄冰。小云子慌忙跟上,瞥见主子怀中掉出颗栗子,滚进雪地里没了踪影。他弯腰去捡,却发现栗子壳上还沾着点朱砂——那是太子殿下昨夜批改林幻城谢恩折时,不小心蹭上的。
前方传来陈如玥的笑声,混着林幻城低低的叮嘱。小云子望着自家主子在风雪中挺直的脊背,忽然懂了——有些执念,就像这糖炒栗子,明知壳硬扎手,却偏要攥在掌心,哪怕烫了手、碎了心,也舍不得松一松。
雪地上,那粒滚落的栗子被马蹄碾碎,糖霜混着雪水,在晨光中画出道淡淡的、甜涩的痕。小云子叹了口气,将碎壳踢进雪堆——就像他此刻的心思,终将被新雪覆盖,只剩主子眼底,那化不开的、属于春天的霜。
杨源来时心急如焚,胯下黑马踏碎三更早霜,鞍鞯上的鎏金纹饰结着薄冰。此刻三人并骑至城门,风雪卷着驼铃声扑来,他望着停在道边的朱漆马车——车厢檐角挂着的冰琉璃铃铛,正是去年上元节他命人按撷芳阁旧物打的,风吹过时发出细碎清响,惊得辕马踏蹄嘶鸣。
林幻城的青衫被风扯得猎猎作响,他抬手替陈如玥拢紧斗篷,却在触到马车帷幔时顿住。猩红帘幕上绣的并蒂莲已被雪水洇开,露出底下暗纹——那是杨源亲自描的狐裘花纹,原想送给\"林唤儿\"做冬衣。陈如玥轻轻抚过冰凉的帘幕,指尖触到绣线里藏着的金线,忽然想起昨夜替丈夫收拾行李时,在箱底看见的、未拆封的金丝软甲。
\"这马车...\"林幻城转头望向杨源,却见对方正盯着自己握着缰绳的手。他忽然想起,这双手曾在雪夜为他暖过墨砚,此刻却攥着黑马缰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杨源的声音混着马车铜炉的轻响,碎成片:\"车内备了暖炉和毛毯,还有...你爱喝的姜茶。\"
陈如玥忽然伸手掀开帷幔,樟木香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她看见车厢壁上嵌着的琉璃瓶,插着支半枯的桂花——那是御花园的品种。指尖触到坐垫时,发现底下垫着的竟是林幻城当年送她的狐皮褥子,毛面朝上,柔软得像团云。
\"谢殿下。\"她转身时,斗篷流苏扫过杨源手背。少年太子忽然策马后退半步,黑马踏碎积雪的声响里,他听见自己说:\"此去需经鬼哭峡,马车稳当些。\"话音未落,林幻城已扶着妻子坐进车厢,青衫下摆扫过他靴边,带起的雪粒子扑在金丝软甲上,像极了那年撷芳阁的落雪。
城门守军的梆子声惊起群鸦。杨源望着马车缓缓前行,冰琉璃铃铛在风雪中奏出断续的调,忽然想起那年,他用一只雪鹰换得林幻城一句\"阿源真好\"。此刻雪鹰早已不知去向,只剩马车卷起的雪雾,模糊了前方青衫与红斗篷的轮廓。
黑马忽然低鸣,杨源这才惊觉攥断了缰绳上的穗子。他摸出怀里的糖炒栗子,却发现早已冻成硬块。雪粒子扑在琉璃瓶的桂花上,他忽然笑了——原来有些心意,就像这冻住的栗子,再暖的炉火也回不到最初的甜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