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忙完,天色已经蒙蒙亮,透着一股子灰败。
方寒打发疲惫不堪,却又难掩忧虑的于伯和秋月先去歇息。
他自己也简单冲洗了一下。
脸上、手上沾染的泥灰被洗去,露出略显苍白的皮肤,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躺在那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枕头更是硌得慌。
可方寒却出奇地睡得踏实,甚至可以说是沉。
或许是身体真的累到了极限。
又或许是紧绷的神经,终于在迈出关键一步后,得到了一丝短暂的松懈。
梦里光怪陆离。
不再是昨日那般被恐惧和绝望追逐。
而是金碧辉煌,琼楼玉宇。
他穿着绫罗绸缎,身边美酒飘香,似乎有无数模糊而窈窕的身影在殷勤伺候。
他端着琉璃盏,正要痛饮。
忽然感觉有人在轻轻拉扯他的衣袖。
有点烦。
方寒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想把那扰人清梦的家伙赶走。
可没过一会儿,那拉扯感又来了。
一次,两次,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执着。
他皱着眉,正想睁眼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打扰他的好梦。
“少爷?少爷?”
一声轻柔又带着几分怯生生的呼唤,如同细针,刺破了那华丽虚幻的梦境。
方寒猛地睁开眼。
眼前哪有什么琼楼玉宇,美酒佳人?
只有一张稚气未脱,却写满了担忧的小脸。
是秋月。
小丫头正睁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紧张地看着他。
方寒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
残存的梦境碎片还在脑海里盘旋,与眼前这破败的现实形成了鲜明而残酷的对比。
他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床边的小丫头。
十四岁的年纪,身子还没完全长开。
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梳了个双丫髻。
但那眉眼,已经初具秀丽的轮廓。
皮肤虽然因为营养不良而略显蜡黄,可五官却很精致。
尤其是那双眼睛,干净得像山涧的清泉,此刻正倒映着他的身影,带着纯粹的担忧。
这丫头,若是好好养养…
念头刚起,方寒就猛地甩了甩头,暗骂自己一声。
都什么时候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驱散那些不合时宜的杂念,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什么时辰了?”
秋月被他刚才那一下吓了一跳,连忙小声回道:“回少爷,已经巳时一刻了。”
巳时一刻?
差不多是上午九点多了!
方寒心里一惊,竟然睡了这么久!
他连忙翻身下床,也顾不上让秋月伺候,自己手脚麻利地穿好那身半旧不新的长衫。
走到脸盆架前,用冷水胡乱抹了把脸。
冰凉的水意刺激着皮肤,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铜镜里映出一张年轻却带着几分憔悴的脸。
眼神里,却燃烧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火焰。
今天,是他计划实施的关键一步!
成败在此一举!
他随手拿起旁边放着的柳枝和青盐,动作依旧有些生疏地清理口腔。
那苦涩咸腥的味道再次提醒着他,这里不是那个可以随时享受现代便利的世界。
漱了口,将用过的柳枝丢掉。
方寒深吸一口气,不再耽搁,大步流星地冲向后院。
后院里,那个连夜赶工垒砌起来的土灶,虽然歪歪扭扭,其貌不扬,但在方寒眼中,却闪耀着希望的光芒。
于伯已经等在那里了,老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忧虑。
“少爷,您醒了。”
“嗯。”
方寒点了点头,目光直接落在那套拼凑起来的简陋蒸馏设备上。
一个大铁锅。
一根弯曲的铜管。
一个收集用的木桶。
连接处用湿泥巴糊着,看起来粗糙得可笑。
但原理,是没错的。
“开始吧。”
方寒没有废话,直接动手。
第一步,检查。
他仔细查看铁锅内部,用干净的布擦拭了好几遍,确保没有任何杂质。
任何一点疏忽,都可能影响最终成品的品质。
然后,是倒酒。
于伯在一旁搭手,两人合力,将一坛坛浑浊不堪,散发着刺鼻酸馊气味的劣质水酒,小心翼翼地倒入铁锅中。
那酒液浑浊得像泥浆,闻着就让人几欲作呕。
于伯看着这些几乎花光了方家最后家底买来的水酒,心疼得嘴角直抽抽,眼神里全是困惑和不安。
少爷这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这玩意儿,真的能变成什么好东西?
方寒却仿佛没看到老管家那纠结的表情,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手头的工作上。
将锅盖盖好,用湿泥将缝隙仔细封严。
再将铜管的一端,严丝合缝地连接在锅盖预留的出口上。
铜管的另一端,则斜斜向下,插入旁边那个大木桶的桶口。
这个木桶,就是简易的冷凝收集器。
为了增强冷凝效果,方寒还让于伯准备了大量的凉水,不断浇在木桶外壁和铜管上,进行物理降温。
一切准备就绪。
方寒的目光,落在了土灶的灶膛口。
“点火。”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于伯虽然满心疑虑,但还是依言,将引火的枯草塞进灶膛,用火折子点燃。
火苗舔舐着干燥的柴火,很快熊熊燃烧起来。
橘红色的火焰,映照在方寒专注的脸上,跳跃着异样的光彩。
秋月也站在不远处,好奇又紧张地看着。
她完全不懂少爷在做什么,只觉得那些锅碗瓢盆叮叮当当地响,还有那难闻的酒味,让她有些不舒服。
但她看到少爷那认真的样子,又觉得莫名的安心。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土灶里的火烧得很旺。
铁锅里的水酒开始升温,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一股更加浓烈,带着些许灼热感的酒气开始弥漫开来,比之前的酸馊味更冲。
方寒紧紧盯着铜管的出口,眼睛一眨不眨。
他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成败,就在此一举!
温度必须控制好。
火太小,酒精蒸发不出来。
火太大,水蒸气会过多地混入,影响纯度,甚至可能把这简陋的设备给烧坏了。
“于伯,火小一点,抽掉两根粗柴。”
“是,少爷。”
“再加一根细的,架在边上。”
“好。”
方寒不断根据锅内沸腾的声音,冒出的蒸汽量,以及铜管传来的热度,小心翼翼地调整着火候。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后背的衣衫也渐渐被汗水浸湿。
但他浑然不觉,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火候的掌控之中。
于伯和秋月也是大气不敢喘,紧张地看着。
终于!
方寒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仿佛凝聚了所有的光线,顺着冰凉的铜管内壁,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