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书侍御史是御史大夫的副手,官居从四品,负责举劾百官非法,受理冤状,参与复审,谏净规正。
妥妥御史台的二号人物,权力极大。
吴新知是南朝光禄大夫吴隐之的后人,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只不过到了他这一代逐渐势微,他本人更是才学艳艳,只不过心胸狭隘,难以容人,致仕多年难以再进一步。
他原本想看萧邢的笑话,没成想萧邢随口吟出的诗,以诗证史,以情入理,语言如金石铿锵,意境似长河浩荡。
尤其是最后两句,指出英雄并非只有在庙堂之上,而是躬身田间的劳动者,体现出了儒家文化的精神核心。
吴新知红着脸,坐在马车上半晌默不作声。
小桃红不懂诗词,见吴新知的模样就知萧邢吟出的诗一定是顶厉害,不由俏脸含春,点漆似的眸子盯着萧邢。
她今天穿了一件湖水绿的窄袖高腰长裙,一条杏色的亵裤,显出两条修长结实长腿,款摆的腰肢与胸前颇有壮观的景象,随着马儿的起伏,便有一种动人的韵律,三分刻意,七分天然。
萧邢转身时,正好四目相对,只觉耳尖一阵发烫,赶忙移开视线。
小桃红心里冷笑:迟早拿下你!
“没想到萧别驾胸中自有乾坤,倒是本官孟浪了。”吴新知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暧昧。
萧邢摸了摸鼻子,尴尬道:“吴御史过奖,胡言乱语罢了。”
“萧别驾你怎能如此自谦?”吴新知瞪着一对三角眼,气喘如牛,胸膛起伏不定,“这等佳作必要悬于国子学,以供诸生传阅。”
吴新知言辞恳切。
这下轮到萧邢傻眼了,这诗从何而来他心知肚明,若是传到了国子学……
“不可!不可!,吴御史,诗词乃小道,于治国无用,还是不要误人子弟的好……”
吴新知见萧邢态度坚决,以为他是藏拙,不由又高看了他几分,年纪轻轻,不骄不躁实乃难得。
原来因为吴新知的原因,整个队伍的气氛稍显压抑,自打萧邢吟了一首诗,吴新知的态度转变了许多,众人走走停停倒也自在。
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前到了第此行的第一站——河东县。
河东县县令比上次太子来时招待得更加上心,在城外五里处就带着一众官员翘首以盼。
远远看到御史的仪仗,县令亲自骑马带路将一众人领进了城,态度可谓恭敬至极。
毕竟来的是司隶台和御史台的人,太子身份尊贵不会挑他小县令的毛病,但两台的人就是专门给官员挑刺的,马屁拍好了没好处,但若是拍坏了,则是要倒大霉。
河东县县令今年也是官运不济,上次太子怕落个劳民伤财的名声,对他的招待表现的兴致缺缺,毫无存在感。
谁知今天又遇到吴新知这么号恶官。在驿站门前吴新知黑着脸下了车,也不理会一众县官的嘘寒问暖,拿着小本本就钻进县城中。
不只是县令,连萧邢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县令苦着脸和萧邢告罪一声,将县里的官员分成两拨,一拨陪着萧邢去驿站内用膳,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人去追吴新知。
等到萧邢快用完膳时,才见吴新知一脸怒气地回到驿站,身后县令带着几名县官点头哈腰陪着笑。
“周县令,陛下将这一县这地交到尔等手中,托付的便是十多万百姓的生计,你们如此懈怠,如何对得起陛下的的嘱托?”
吴新知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萧邢手中的鸡翅‘吧嗒’掉到了地上,羞愧难当。
吴新知的形象在他的心中顿时阵阵冒着金光,老同志果然有觉悟啊,不顾舟车劳顿,下了车连饭都没有吃就去检查工作,同为从四品的谏官,自己却在驿站里喝酒吃肉……
一向喜洁净的萧邢顾不得形象,急忙用手在身后擦了擦站起身来,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若是不看官服,还以被批的人是他呢。
周县令拱着手垂首低眸,态度诚恳,语气中竟隐隐带着哭腔:“今日听吴御史一番教诲,下官悔恨至极,我等有负圣恩呐!”
当他抬起头时,萧邢在他的眼里分明看到了涟漪闪动的泪光。
吴新知轻轻摆手,抬头仰望上空,良久才缓和好情绪,语重心长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一众官员闻言大喜,纷纷躬身行礼:“明日我便来为二位御史送行,天色已晚,就不打扰二位了。”
说完便领着众人离开了驿站。
萧邢赶忙吩咐驿站重新准备一桌酒菜端上来。
酒菜重新上桌,一壶酒下肚,吴新知却与刚才判若两人。
见候在旁边一脸懵懂的萧邢,吴新知眯眼笑道:“萧别驾可曾学会?”
萧邢隐约感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顿时觉得头皮发痒,挠头道:“小子愚昧,还请吴御史赐教?”
吴新知小抿了一口酒,才缓缓道:“我这人脾性孤拐,能入眼的没几个。今日破例教你些道理,听不听?”
萧邢连忙俯身:“大人赐教,下官必铭记于心。”
“在朝为官想活得久,无非两条路。”吴新知蘸着酒水在木案划出两道痕,“要么做高颎那般人人称颂的老好人,要么当杨素、裴蕴那种叫人胆寒的狠角色。”
他撕下块炙羊肉嚼着,油星溅在青布袍上:“这两条道看着简单?高颎能在洪涝里泡七天赈灾,杨素敢在灭陈国时砍七十九颗脑袋——本事、手腕、圣眷,缺半样都得栽跟头。”
萧邢盯着案上渐渐消散的酒痕:“那大人您……”
“我这般不上不下的?”吴新知突然嗤笑,从怀里掏出监察御史铜牌往案上一拍,“既不愿祸害百姓,又舍不得委屈自己。
这趟巡察河东县,训斥县令懈怠农桑,才叫他们知道我不是那没牙的老虎,清流名头唬不住人,实实在在的油水才拴得住心,当然,若他真的鱼肉乡里的恶官,我必不饶他!”
窗外梆子敲过三更,他擦了擦铜牌,令牌在烛光下耀着温暖黄光:“明日一早周县令必送来十车蒲纸,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