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象万千,今晚几乎看不到月亮,每一颗星辰都格外闪耀。
公仪林,“繁星如梦。”
鲲鹏,“传闻星辰中蕴含极大的能量。”
公仪林伸出手掌虚晃两下,“若此时御剑而行,说不定还真能体会手可摘星辰之感。”
鲲鹏,“在这片大陆上,有一古国被称为大梁,大梁皇室有一门心法据说能沟通星辰之力。”
公仪林瞪了他一眼,佯怒道:“如此良辰美景,除了修炼你就不能想些别的。”
鲲鹏就事论事,“我说了,大梁皇室的心法不错。”
公仪林怒视他,后者完全没有理会,幽深的眼瞳凝视星辰,思索记忆中关于大梁皇室心法的记载。
“罢了,罢了,”公仪林摇头叹息,一副惋惜的样子,“和你这呆头呆脑的家伙谈风花雪月,是我的错,想当初来沧澜国,本是要一睹花魁青青姑娘的芳容,可惜被你打扰,如今这么好的景色,你却不识。
青青姑娘?
鲲鹏良好的记忆告诉他,这个名字唯一一次出现是在贺安镇,当时几名青年中有一人说‘青青姑娘一会儿就会登台演出,还不快走’,公仪林便生出过去凑热闹的心思,最后他以威压绝了对方的心思,没想到时过境迁,他竟惦念到现在。
“事已至此,也只能看以后有没有缘能见上那青青姑娘一面,”公仪林长叹一声,一副登徒子的模样,“不过我现在更感兴趣的是白墨和边飞尘将会如何抉择。”
鲲鹏听到这两个名字眼神一凝,第一次开口评价道:“若真有情,何须算计?”
“两个人相爱,本身就有一大堆条件,这个人的长相,气度,成就,甚至修真界更看重其本人身价如何,”公仪林侧头看他,含笑道:“但不论是在修真界,还是凡尘,有一点是不变的,两个人相爱,无论他日是否成为怨偶,都曾付出过真心。”
一时间,鲲鹏心中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明白公仪林此人事事精于算计,此后种种更是表明,他何止算计世事,更能算计人心,这样的人,此时却表明他有多看重一颗真心,没来由的,他追问了一句,“话说的很动听,只怕是空话,有一天你若是喜欢上一个人,自己反倒做不到。”
公仪林认真思索了几秒,诧异道:“你怎么确定我喜欢的一定是个人?”
鲲鹏眼中的温度重新降下去,公仪林说话永远是打太极,他的追问原本就没有意义。
林间的夜风要比别处大很多,树叶不时簌簌作响,不知过了多久,公仪林忽然开口,“我如果喜欢一个修士,便会同他一起去证大道,我如果喜欢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陪他同坠深渊又如何?”
“为何没有普通人?”
“修士与天争命,凡人不能陪我万寿无疆。”
“那,妖呢?”
“妖……”公仪林抬头,淡淡道:“我命如妖。”
同一片夜色,几十里外,边飞尘和白墨也进行一席对话,可惜白墨几乎只是点头和摇头,边飞尘虽然昔年健谈,但这么多年过去,言辞犀利,多少带有针锋相对的意思。
“我要休息了。”白墨闭眼,简单地交代一句。
消瘦的身体反倒更突显他五官的轮廓,如同利剑一般,锋利,却无情。
边飞尘盯着他的侧颜良久,目光复杂,“我负荆请罪的那个晚上,你对我说,等我得胜归来,此事再论,这句话可出自你的真心?”
除了风声,没有人应答,远处的仙傀睁开眼,目光如鹰掠向远方,为什么这两个人不能学公仪林走远点谈心?
“你对我可有真心?”边飞尘步步紧逼。
白墨闭眸不言。
“若我当日不对白策下手,今日结局可会不同?”
“自废经脉,逐出王府,可是出自你之口?”
“我被囚禁的那几年,有没有一个晚上,你曾后悔过?”
“林伯,可是你所杀?”
“不是。”淡淡两个字飘出。
没有想到他会开口,边飞尘一怔,白墨不喜说话,记得他幼时,曾在白墨批改公文的间隙,于他耳边喋喋不休说了一个晚上,对方却身形稳如青松,没有丝毫分神。从那以后,边飞尘便明白,白墨若是一开始不想说话,天崩地裂他都不会开口。
“王府重地,又是照看于你,岂是什么人都能进?”白墨缓缓道:“你不会真以为我没有调查过林伯的背景和家室。”
边飞尘嘴唇微微动了几下。
“知晓他的身份,我怎会在王府接受你的心意?”
他动了动,似乎有一瞬间迟疑,最终还是说道:“废你经脉,和策儿无关。”
边飞尘的眼中忽然爆发出浓烈的色彩,“那是为何?”
白墨却是又一次闭口不言,边飞尘却不准备放过他,一字一顿道:“告诉我,为什么?”
断你成仙路。
这个答案一直放在放在白墨心底,几乎成为他的心魔,可惜从前他不说,今夜他不会说,以后他也不会说。
“答案如何又能怎么样呢?”边飞尘忽然整个身体放松下来,“你我之间,已没有回头路。”
白墨肩膀微微一颤,幅度太小,没有人能注意到。
“飞升乃是孤注一掷,你让我有牵挂,毁我道心,我下蛊于你,让你与不死圣躯绝缘。现如今,林伯故去,我也不是当年的少年将军,付出这么多,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你明白么……义父。”
白墨骤然睁开双眸,义父,这两个字萦绕于耳,似乎昨日还有人呼喊,但一回味,又觉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
边飞尘忽然笑了,眼中有悲悯,也有解脱,“哪怕互相折磨,这一生我也绝不可能放手。”
言语间,竟有一股狠戾的味道,“今日之后,我生,你生,我若死,也会先将你诛于掌下。”
白墨一生中听过无数的威胁,有人拿他的权利,有人拿他的家人,可这些人,现在都已经死了,包括上一任沧澜国的皇帝,他也只是用了些手段,扶持白策上位,但对于边飞尘的‘威胁’,他只说了三个字,“我等着。”
等着什么,他不说,边飞尘心中也有几分茫然,是等着白头偕老,还是分分合合,纠缠到死?
空气彻底沉寂,仙傀感觉舒服很多,人类,为什么能用思考解决的事情非要用语言对话,现在这样多好,他终于可以闭目养神。
天色一点点明朗,正如公仪林所猜想的那般,不死圣族的老者没有出现,白墨已经做了选择,如果那时他选择不吃边飞尘给他夹的菜,老者绝对会帮他完成不死圣躯的转化,但白墨做了选择,将性命托付给边飞尘。
公仪林一夜未睡,回来时精神却挺饱满。
“恐怕要让前辈失望了。”远远的边飞尘望着走来的公仪林,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无碍,”公仪林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原本就没认为你真的会回去。”
边飞尘放下心,公仪林的修为远在他之上,如果他动用武力,自己没有胜算。
“不过,”公仪林话锋一转,口吻略有些严肃,“神梦谷待你不薄,即便不再回去,也该回去一趟。”
边飞尘苦笑,“我会先回师门请罪。”他不怕师门怪罪,哪怕被废去修为逐出师门也毫无怨言,只是,想到师父失望的眼神,那位老人对自己的期盼,便于心不忍。
“你离开师门,独回贺安镇,可以瞒的过别人,但能瞒的过你师父么?可他却没有出手阻拦你。”
边飞尘摇头,“怕是那时师父已经对我失望透顶。”
“昔日神梦谷谷主为一卦离开谷中收你这个弟子,想必他早已知道你们师徒缘分走不了太长。”
“卦象当真如此神奇?”边飞尘情不自禁开口。
公仪林看着他,目光有些冷,“身为神梦谷的人,最不该怀疑的便是你。”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大约最近有些多虑,”边飞尘目光不经意地略过白墨,“若命数天定,还要人力做什么?”
“命数天定,但谁又能说自己能揣测天意,”公仪林心思没有任何动摇,“我们卜算,测运,不过是趋吉避凶,也许有时能触及命数一角,但谁能说做到真正窥探全貌,天意难测,人生本身就有无数种可能。”
“人生本身就有无数种可能,”边飞尘喃喃重复了一遍,回想过去自己走过的路,曾遇到过无数种选择,他偏执过,愤怒过,但现在忆起,只觉得千万种选择最后还是指向同一条路,同一个人,人生真的有无数种可能么,为什么他觉得只有一种?
似乎看出他眼底的惆怅,公仪林轻声道:“你觉得只有一种选择,因为那就是你心之所往。”
边飞尘眼前一亮,仿佛一瞬间明悟了什么,目光灼灼,他所有的执念,因白墨而起,那是他心之所往,最后走向的结局无论是喜是悲,自然也只与那人有关。
他看着白墨的眼神渐渐明朗,后者表情没什么变化,眼中却有一丝笑意。
“多谢前辈。”边飞尘看着公仪林,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我这就回师门,”顿了顿,他抬头看向白墨的方向,“和他一起。”
公仪林点头,“此行已经耽误了太久时间,你是该走了。”
“前辈大恩,白尘永生难忘。”边飞尘开口,‘白尘’二字说明他已经准备好完全面对所有的过去,未来。
公仪林颔首,“有缘再见。”
边飞尘拿出储物袋,“这里面是前辈之前交由我保管的梧桐木种子。”
公仪林接过,拿给鲲鹏,“我身上有死气,不适合携带此物。”
一朵青莲在边飞尘脚下绽放,化作两个圆台大小,边飞尘和白墨站在上方,眨眼间,青莲便飞向上空,两道身影远去,在青莲的光辉下愈加清隽俊逸。
公仪林目送两道身影消失,有些遗憾道:“当初我选飞行法器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选个青莲之类的,最后挑了把剑?”
“很适合你。”一直沉默的仙傀忽然开口。
公仪林:……
回头面对巍峨的高山,公仪林开口,“好歹也算你的后人,真的不去送送?”
“万里内,不死圣山都属于不死圣族,他们还未走出,有何好送?”不死圣族老者身影未曾出现,声音却是直上九霄。
望着绵延不绝的山脉,再看直插云霄的高山,公仪林忽然生出一股荒谬的感觉,飞行法器飞的再高,也不可能越过不死圣族的山头,这是法则所限,边飞尘将青莲控制在距离山头百丈的地方,如果将整座山比作一张人脸,那个高度刚好是眼睛的位置,仿佛不死圣山在目送他们离开。
“梧桐木的种子已经拿到,此行也算圆满,”公仪林转过身,看着鲲鹏和仙傀,“你们想留下来再闯荡还是现在离开?”
“我来只求梧桐木种子,要走要留,无所谓。”仙傀淡淡道。
“你呢?”目光望向鲲鹏。
“走。”一道声音在公仪林脑海中响起,就在方才他留在天苑的一股神念感受到强大的气息,“有客即将到访。”
公仪林蹙眉,听鲲鹏的语气像是不速之客,但却没有见他十万火急赶回,好像又不是很严重。
鲲鹏展翅,托起公仪林和仙傀,低低盘旋一圈飞向高空。
大约一炷香后,他们离开不死圣山的范围,没有不死圣山周围结界的压制,鲲鹏一跃而起,朝向万丈高处。
一路上,一向善言的公仪林却是盘膝而坐,愁眉紧锁,不知过了多久,他道:“你们有没有觉得好像忘了一件事?”
见他神情不像作伪,仙傀便大概回想了下,没有觉得什么忘了,“你获得了传承,梧桐木种子也到手,剩下的事就算有也无关紧要。”
“也是。”
……
边飞尘自行回师门请罪,当日公仪林答应的要求也算完成,任务完成,回去的路上便有闲情认真观赏起鲲鹏羽翼下的山河美景,鲲鹏一向肃杀的眼睛难得柔和许多,扶摇直上九万里,天地幻化成一个又一个缩影,尽收眼底。
巨大的身影从云端探出虚影,这么强大的能量波动自是惊动了天苑山门的守门弟子。
正当有人要去报备师门,忽有一弟子喊道:“是护山兽,快去通知长老,护山兽回来了!”
“快看!那便是新入天苑的散仙公仪林前辈,果真是气度非凡。”
公仪林自从接受传承后整个人的气质得到一个质的飞跃,远远地看去,当真如仙人一样。
“旁边的是什么看上去像是一尊傀儡,好逼真。”
“咦,火龙驹呢?”
正在上方接受众人膜拜的公仪林脚下一滑,早在快到的时候,他便站起身摆出一个特风骚的姿势,这一滑差点‘晚节不保’,要是他从鲲鹏背上摔下去,才是天大的笑话。
但现在,公仪林显然没有空计较这点事,火龙驹呢?
他就说好像忘了什么,原来是将火龙驹忘在沧澜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