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点,再高一点。”
华服男子握住绳子的手有些颤抖,虽然他是个小人物,为了活命也能无所不用其极,毫不客气的说,只要有人能力更强,战败面前这人,他会没有任何迟疑选择背叛。
但这只是一种如果,至少他现在的性命握在对方手里,而这个亦正亦邪的人目前算是他半个主子。
“唉。”华服男子深深叹了口气。
待旗子升至最高处,他转过身对公仪林道:“大人的字是好字,只是这名字起得过于……通俗化,”像是地痞流氓用的这种实话华服男子当然不会说,“要是有人登门拜访,瞧见这名字,恐怕会对大人名誉有损。”
字里行间全是苦口婆心,一副操碎了心的样子。
“首先,负责接待的是你,”公仪林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取出储物袋里的斗笠,“其次,我有这个。”
华服男子:……
如果他当初修道时能遇到这厚颜无耻之人,哪怕资质平平,现在也应该是一代武学宗师,不为别的,光是想要亲手干掉面前的人就是苦修道法的动力。
“最近也没什么事,你就在门口负责接客,我在屋内修行,有事用传讯符。”
说完,踏入宅门,留下一个潇洒的身影。
深深吸一口气,华服男子仰天长叹,自己究竟是走了什么运道,非要那天在落花楼招惹李望,招惹李望也就罢了,还给自惹来这尊大佛。
都说请佛容易送佛难,短时间内恐怕他是不会有顺心日子过了。
树木缺乏修剪,十几年来的疯长让宅院里的房间即使是白天也显得昏暗。
破败有破败的好处,公仪林奇异的发现在这样湿冷的房间更有利于他领悟《浮屠诀》,前些日子他多喜在灵气充裕的洞府修炼,现在看来,未免因小失大,鬼修之躯,和常人修行的环境自然不能一概全论。
如同阴湿的鬼气对普通修士修行是个祸患,对鬼修修炼却大有裨益;险峻环生之地多出人命,却是妖兽最喜欢的地方;魔气可以促使心魔滋生,元气□□,但对魔族修炼求之不得……
公仪林忽然睁开眼眸,改变盘膝的状态走下床。
“这些魔气似乎能助我修行。”
蛊王那日在大殿神识传讯给他的话蓦然浮现在心中,“魔气,魔族么?”
怎么会,公仪林走到窗边,看着郁郁葱葱的树叶,按理说他现在应该自我发问‘一条虫子怎么会是魔族,’这个念头刚刚兴起的时候,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陡然出现在脑海——
“蝴蝶怎么会有翅膀,修士怎么可能觅长生,为何山川巍峨不能揽大地,溪水潺潺不能纳百川?”小孩子像是有着数不清的问题,对天地充满好奇。
“你还小,要多学习。”白衣男子没有回答他。
“你不回答是因为不会。”小孩子笃定道。
“你的问题本身就是错的。”白衣男子抽出腰间的软剑,剑光森冷,一招一式行云流水衔接无缝,翩翩白衣落花纷乱,只怕世间最冷清的女子看到这一幕也会心生涟漪,剑舞停,软剑收,白衣男子回头看树下的小孩,淡淡道:“蝴蝶产生翅膀的原因是什么,修士何处寻大道,山川怎样揽大地,溪水如何能化海,这才是你该问的。”
小孩子撇撇嘴,“这和我问的有什么区别?”
“若对一件事持有怀疑,就先去笃定它,”白衣男子眸色冰冷地看着小孩子,“还有,永远也别说一件事不可能,不可能的原因只有一个,你的能力不够。”
画面像是天空中的春雷,只炸一声,戛然而止。
“先去笃定它,”公仪林轻声道:“所以我该问的是蛊王为什么会是魔族么?”
“是与不是,全凭你愿。”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公仪林表情不变,眼中却是一亮,“九师兄。”
一阵紫色的氤氲在空气中划过,像是割裂出单独的空间,一个黑袍男子现出身来,恰好停在距离公仪林十丈外的地方。
“小师弟。”
微量细碎的泥土沾在黑色的衣摆,公仪林看到后嘴角一抽,“你该不会又去搬山了?”
李星宗子看了他一眼,镇定道:“顺手开辟了一下道路,不值一提。”
公仪林定定望着他,“你不生产道路,你只是大自然的搬运工。”
“胡言乱语的习惯怎么这么多年都没改?”李星宗上前几步,此时距离公仪林只有三丈,这是一个亲密距离,除了很熟悉的人,修真界很少有人对离自己这个距离的人不做防备。
但公仪林和李星宗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有着一丝警惕也是对于外界。
“几年不见,小师弟能玩出的花样不少,连炸死这招都想到了。”
公仪林喉咙动了一下,来了,秋后算账。
“那个,我的祭品还在么?”想了想,公仪林还是比较关心他的财富。
“在,”李星宗点头,公仪林放下心来。
“师父特意交代让我告知你,他老人家等你‘亲自’回去去取。”
心里‘咯噔’一声,公仪林动动嘴唇,“你,你说的是真的?”
李星宗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想吃的,想做的,要趁早。”
趁,趁早!
公仪林‘哇’地大叫一声,扑上去抱住李星宗的大腿,“九师兄啊,你可要救救我,我还不想英年早逝。”
“英年早逝?”听见‘英年’两个字,李星宗眉头动了动,“对了,师父让我顺便问问你,这次离开师门你有没有玩弄女孩子的感情?”
公仪林佯怒道,“你们怎么能质疑我的人品!”
“那就好,”李星宗颔首,“忘年恋大多不会有好结果。”
忘年恋!
公仪林脚下一个趔趄,“你,够狠。”
“你在这里寻一个院子暂时安置是正确的决定,”李星宗一张天然面瘫脸,不论说什么都是面无表情地冷酷样子,“长门水太浑,现在不是踏进去的好时机。”
公仪林忽道:“你方才说‘是与不是,全凭我愿’是何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公仪林蹙眉,“不要同我打哑谜,莫非蛊王果真和魔族有关?”
“我指的不是蛊王之事,”李星宗深深看了他一眼,“是所有事。”
公仪林一怔。
“那个人不是既不是标杆也不是尺子,不要遇到事情都用大师兄的想法去衡量,”李星宗的表情没有变化,语气却加深了很多,“你就是你,别活成大师兄的样子。”
公仪林低头沉默,一室昏暗,就在李星宗以为此事就此揭过,他却开口:“大师兄死的太早,死人,尤其是有本事的人,会被活着的人不断美化,直到神化。”
无所不能,洞察世事,高高在上。
有的人,活的时候能活成神话,死了,也能被当作传说世代传颂。
“那个人死的时候,几个师兄弟里只有你年纪还小,难免你的一举一动都受那个人的影响,但你要清楚,”李星宗意味深长道:“可以信他,但不要完全信他。”
公仪林反复咀嚼这句话,总觉得内中含有别的意思,却悟不出。
“他教会你去笃定万事,今日师兄就再教你一件事。”李星宗沉声道:“修道者,在这弱肉强食的修真界,要对万事心存怀疑,永远不要轻信一人。”
疑万事,不轻信一人。
九天之上鲲鹏展翅的样子不合时宜地出现在脑内,公仪林忽然想问:不信人,那妖又如何?
这时他突然感受到什么,动作先于思想,一手拍在储物袋上。
软软的,滑腻的。
黑着脸摊开手心,果真见到一条无赖样的虫子在他掌心晕头转向,显然是被刚才那一拍击打的有些头晕,“我记得在储物袋外设了阵法,你是怎么跑出来的?”末了望着一只没有腿的虫子,觉得措辞有些不当,公仪林重新问道:“你是怎么爬出来的?”
抖了半天,蛊王总算缓过劲来,压根没有理会公仪林的质问,对着它面前的李星宗拼命摇尾巴,“主人,你终于来接我回去了!快,我们去征服天下,王的宝座一定属于您!”
公仪林扶额,看来九师兄从前皇子的身份让他平日里净给身边的妖兽蛊虫灌输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李星宗对着蛊王笑了笑,一张面瘫脸偶尔露出笑容并没有让人觉得冰消雪融,反倒有些奇怪,“方才送给小师弟的话同样适用于你。”
蛊王尾巴尖不好意思地勾了一下,偷听被发现了,不知主人方才在谈论的男子是谁,听上去好像很厉害。
“全凭你愿,”李星宗轻声道:“若等你化形的那天,还想着征战天下,就如你所愿。”
这句话乍一听有些暧昧,但以公仪林对李星宗的了解,只是简单的一句陈述句,就如同父母小时候教育孩子说‘你这次如果能做到xxx,我就……’
画了一个大饼,明明知道对方吃不到。
蛊王听到能征战天下激动地身子一抖一抖的。
公仪林却是眼神幽深,九师兄说刚才那句话的时候,仿佛已经笃定蛊王化形后决不可能还惦念所谓的金戈铁马平四海的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