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林独不独特也许有待计较,但他做每件事都是特立独行,倒是真的。
他朝虚空处空划了两下宝剑,巨剑带起的剑风横扫一地碎石,望着在空中裂成粉末的碎石,公仪林感慨道:“单纯的施加力量都能有如此巨大的威力,那些真正的绝世剑客该是何等的风采。”
这句话是发自肺腑的,半真半假是公仪林为人处世的方式,以至于清河也是时至今日才明白,在内心深处,公仪林仍旧是渴望做一名剑客,一剑舞风云,一式动天阙,大约那才是他向往的一种生活方式。可惜,他注定与剑道无缘,不是资质,而是性情。
剑者,光明磊落,浩然正气,一个绝世剑者,可以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对于他们来说,剑就是他们的生命,而对于公仪林来说,自己的生命价值远在于剑之上,关键时刻为了保命,别说一把剑,成千上万把他都能毫不犹豫地丢出。
公仪林恋恋不舍看了眼宝剑,终究是将它收起,他幼年时想要大师兄的佩剑,却是以指为剑,无故被大师兄刺穿心脏,事出有因,即便他很早之前就用这样的理由说服了自己,但骨子里,他对剑仍旧是有一种排斥感存在。
“看来我此生是与剑无缘。”
“倒也未必,”清河道:“如果你能将剑放在与生命对等的位置。”
公仪林收回盯着剑鞘的视线,抬起头,不解道:“你当我脑子有问题?”
一件武器和生命等价,他又不傻。
闻言清河嘴角不由一抽,果然不要指望公仪林能突然间有什么超高的觉悟。
“把剑看得和生命一样重要,开什么玩笑,”公仪林边朝前走边碎碎念道:“将你放在这个位置还差不多。”
后一句话说得极其小声,几乎就跟微风拂过青草地一般,无声无息。
但清河还是捕捉到了,轻若鸿毛的几个字在他心中却炸开一道惊雷,他的心脏仿佛被狠狠划了一刀,斩出一片天地,从此独属于公仪林,与世隔绝。
尚不知道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刷足了好感度,公仪林依旧是埋着头往前走,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他猛地转身,那阵响动便立马消失。
“那只丑松鼠还没走?”他皱眉道。
嗖!
黑暗中半个拳头大小的松子呈半弧线冲来,这次公仪林早有准备,左手在半空中微微一握,松子在柔软的掌心中打了个旋儿,不甘地停下。
他一皱眉,将松子扔到一边树丛,很快又传来‘咯吱咯吱’啃松子的声音,起先公仪林不想理会,继续走自己的路,没过多久,身后的声音再次传来,他终是无奈地再次停下脚步,对身旁的清河道:“想个办法赶走它。”
清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在询问他怎么自己不出手。
公仪林做出投降的表情,无奈道:“我承认,对于有毛的动物我一向抗拒不了。”
“那倒是,”清河点点头,很是认同他的话,“比方说不死圣地的凤凰,羽皇的女儿,还有几百年前的孔雀公主。”
公仪林干笑两声,急忙为自己平反,“其实我也不是来着不拒的,火龙驹就是最好的例子。”
清河冷笑一声。
公仪林咽了下口水,“你该了解我的人品的。”
清河认真道:“深有体会。”
公仪林:……总觉得不像是在赞美他。
“你仔细想想,我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最开始双方不是维持着单纯的骑与被骑的关系,更进一步发展,也是最近才有的事情。”
觉得这个例子十分具有说服力,公仪林一瞬间几乎要被自己的智慧所折服。
折不折服没人能知道,但他实在应该庆幸自己今天的运气不错,没有被一翅膀扇飞。
吱吱!
黑暗中传来声音,似乎是在嘲笑公仪林。
忍不住眉心一跳,公仪林伸出食指按按太阳穴,催促清河:“快想个办法打发它走。”
清河:“它不会无缘无故地跟着你。”
“为什么是跟着我?”公仪林大步朝前走了几步,划清界限,“也许是追着你才对。”
他最近已经够倒霉的了,要是再摊上一只厄运松鼠,那样的日子想都不敢想。
“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它自己离开?”
清河直言道:“有一个办法倒是可行。”
公仪林大喜:“说来听听。”
清河,“你不是擅长佛家禅学,将你的佛理说与它听听,教会它回头是岸。”
公仪林:……
他记得同样的理论他才对清河说过,连道理都有变过——回头是岸。
当时自己说了这四个字后结果是什么?
他依稀记得好像是被一掌抽晕了,紧接着再度清醒,却又迎来清河令人发指的歌声。
歌声?
公仪林眼前一亮,激动道:“对了,你可以唱歌给它听。”
清河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偏偏公仪林的眼力见这时完完全全被丢到九霄云外,连基本的察言观色都做不到,只顾赞叹自己的睿智,“你一开嗓子,我不信震不死它!”
一阵阴风飘过。
公仪林缩缩身子,抬头望天,纳闷道:“是要变天了么,怎么这么冷?”
很快,他意识到不是天色不对,而是身边的这个人脸色不对。
亡羊补牢,为时已晚。
公仪林赶忙转移话题,只字也不再提有关清河歌声的事情,“现下我们还是想想怎么将这只厄运松鼠赶走为好。”
原本清河对这件事没怎么上心,但见公仪林再三强调要赶走这只陌生来客,便存了几分怀疑,公仪林是什么人?好奇心旺盛,不撞南墙心不死的典型,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中,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主动送上门的新鲜玩意儿,没有追着在它身后跑都算不错,竟然会主动提出赶走,着实是奇怪。
“为什么?”清河唇瓣微微动了动,问。
公仪林却是坚持己见,“单纯不想带它一起玩。”
清河看着他不说话。
没到他露出这种表情和保持沉默就说明公仪林的一个谎言被拆穿。
公仪林:“尾巴太大了,挡路。”
清河继续沉默。
第二个谎言被拆穿。
公仪林长长叹了口气,“你就不能顺我的心意,装作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由着你的性子来,恐怕离真正的天下大乱也就不远了。”清河一针见血道。
公仪林摸摸鼻子,低低道:“就算没有我,这天下也快要大乱了。”
长门就是动乱的一个开端,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天骄战,不少有身份有地位的英雄豪杰,都不怕摊上骂名,冒险来秘境,不知他们进来的同时,外面的世界又会出现怎样的变化。
羽皇离开妖族,龙王离开龙宫,万剑宗没有冷尘坐镇……想必不少势力也蠢蠢欲动,一旦这些首领级的人物没有归来,便会发动一场战争,借此谋权。想到这里,他舔了舔嘴角,眼中情不自禁流露出一丝兴奋,“就是不知今朝,谁能君临天下。”
说话间,袖间鼓风,下巴太高,一腔欲与天公试比高的豪情壮志,“你觉得我如何?”
清河,“有惑乱天下的本钱。”
他说的是‘惑’,公仪林却听成‘祸乱天下’,没有领悟到这句话里深层次的含义,清河难得夸了句他的皮相,却被公仪林当做对自己人品的揭发。
不得不说,他们相处的方式很有意思,有时什么也不说,单纯交换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所要传达的意思,但有时说了很多,却又像是两个世界的人,表达和接收的意思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却还能在不同轨道顺利交流。
“现在可以说说,你的用意。”清河道。
见这样都转化不了话题,公仪林也不再多做无用功,“厄运松鼠,关于它的记载不单单是预示会有厄运降临。”
清河‘哦’了声。
公仪林感到一阵牙疼,每当这个单音节词出现时,都能表达很多种不同的意思,这次显然是:你接着往下说,我听着呢。
“厄运松鼠,生长在隐寒或是血腥之地,能食人血肉,吸干修士的精血……”
“哦?”简短的一个字打断公仪林的话,与方才语气平淡地说出这个字不同,这次确实升了一调。
公仪林觉得牙更疼了,他神奇地发现自己竟然又能领会这个发问所代表的意思:编,继续编。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说假话?”想了想,他还是忍不住问出。
清河没有回答,其实从某种程度上,很好判断,公仪林一旦露出义正言辞的表情,必定是在扯谎,如果语气慷慨激昂,侃侃而谈,那便是在编一个弥天大谎,而当他的神情变成视死如归,那绝对是一场巨大阴谋的开端。
这个结论,应用到现在,经过无数次的实践,基本上吻合率已经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公仪林大概也想不到,有个人竟然比自己还了解自己。
但他如何也不肯示弱,哼了一声道:“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你一定是坏事做多了才会遇见我。”
清河却没有面露不虞,甚至诡异地有些喜欢这个比喻。
见问不出想要的答案,他眼中略带遗憾,却是继续说下去,只不过,这一次,他说的没有半字虚假。